變成一抔土,一壇灰,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或者真的像父親曾經對她說的:人承受痛苦是有極限的,他是真的累了。
夜深人靜,悠悠抱着青花骨灰盅,像抱個小娃娃似地,前後輕輕搖晃起來……
累了,就好好歇歇吧。她不怪父親,即使他終于還是撇下她一個人,她曾經那樣跪着撕心裂肺的懇求,他還是走了……年少輕狂時,以為會一輩子這麽庇佑她的父親,無所不能的父親,就這麽一培土,一把灰了。
淩晨時分,悠悠終于等來了第一個悼客,關山。
對方鞠躬,行禮。悠悠也端端正正跪着,回禮,默默疊好一個又一個金元寶,扔進火盆裏。
關山把兩個手下,蘇武和李鐵扔在靈堂陪悠悠,拉着浦東成往院子裏走。阮博遠倚仗天時地利遁走,擺了所有人一道。無論是害過他的還是幫過他的,都心亂如麻。
那個P4裏的內容,已經被專家一點一滴複原,浦東成細細翻看手裏的ipad,照片一張接着一張,有的清晰有的模糊,重頭戲是十幾個視頻,內容看得他心頭滴血。
拍攝地點他一點就認了出來——錦拿地下舞場!曾經他也被朋友拉去幾次。
視頻裏,高亢激越的搖滾像狂風席卷全場,上百個男男女女沙丁魚般簇擁在這個擁擠的罐頭裏,伴随着鼓點和變幻的燈光随意地扭曲肢體。
他們的亢奮,除了嗑藥,更多的來自場子中央的高腳旋轉小舞臺,一個四周用中國結圈起來的高臺,領舞的美女身材棒得驚人,打扮也驚人。
一身飄飄灑灑的紅色镂空裝,曼妙高挑的身段玲珑畢現,她的舞姿專業、奔放,誇張,充滿着情欲的張力和誘惑,更奇異的是她的頸上、腕上和腳踝上都系着精致的鐐铐,五根細細長長的銀鏈收成一束,連通到天頂的暗處。她每一個舞姿,都帶動着嘩嘩作響的銀鏈漫天飛舞。
音樂推向高潮,“嘩啦”一聲,天頂突然灑下啤酒雨,淋濕了她全身,本就不多的幾片布料,緊緊地貼到了她身上,深色的敏感部位在強光下難堪地無所遁形,男人們開始嗷叫,無數只手在中國結上抓撓……
終于,有回旋燈從她臉上打過,那是一張美得沒有絲毫人間風塵氣息的天使面孔,如同堕入黑暗的精靈。回旋燈定格在她臉上,她似一無所覺,如同置身在曠野,依然激情萬種。
那是一張酷似悠悠的臉!
如果不是悠悠從來沒有脫離過浦東成的視線,連他也不敢說只是酷似。無論是五官,還是身材,乃至氣質,都足以亂真。
硬忍着殺人的沖動,浦東成繼續翻看ipad,竟然看見自己在卍吧初遇悠悠的場景!
那是他第一次擁有悠悠,本來不想那麽随便,酒氣上湧又跟人賭一口氣,放浪了一把……
再往下翻,畫面浮現出那晚在藍墅蹂躏悠悠的畫面,當時他是氣急了,事後回放,真有點……不是東西。
除此之外,還有他跟第一名模CC糾纏貪歡的場面。
如果說錦拿地下的*舞娘,還算是有心人移花接木,這些視頻卻貨真價實,男女豬腳都無可抵賴。
浦東成想知道旁人是如何拍到的這些畫面,在卍吧,本就是風月之所,跟名模,本就是逢場作戲,藍墅究竟是怎麽回事?
關山手裏攥着一大瓶紅酒,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看着他臉色陰晴不定,苦笑笑,“先別急,繼續往下看。”
浦東成狐疑地繼續翻,浮現的畫面讓他震驚無語。半響顫着嗓子,咬牙切齒地追問:“誰……是誰幹的?誰他媽幹的?!”
嘩啦一聲,倒黴的ipad摔得四分五裂。有兩片刺進他的掌心裏,血流不止。
“喬家沒整死阮博遠,始終不死心。這個霍美美,長得跟悠悠有幾分像,不知怎麽被人盯上了,利用她出了這麽一記毒招。”
關山瞥了靈堂一眼,嘆氣,“這件事,你家老爺子知道,但沒出手……”
那些人幾次三番對悠悠下毒手,急吼吼甚至連浦東成的命都不顧,浦老爺子才不淡定了。
被糟蹋的面目全非
謝宅坐落在半山坡上,遠處是整個J城的燈火,五色流光,熱熱鬧鬧又孤孤單單。
浦東成還是有些想不通,“喬家想整死阮博遠我懂,關卓家什麽鳥事?”
“有句老話說得好:久負大恩反成仇。卓家當年差一點破産,靠着卓揚不要臉拐騙了悠悠,抱上阮家的大腿才翻身……卓家老的小的,都把這看成是家族的污點。”
“忘恩負義的東西!”浦東成一腳踹翻腳下的秋千架,奪過關山手裏的紅酒猛灌。
“當初卓老爺子怕受牽連,逼着孫子抛棄悠悠,事後又怕阮家手裏攥着他的把柄,想殺人滅口。”
關山閑閑地繼續說,“他們先誘騙霍美美拍這些視頻,然後買通守衛遞給阮部長,甚至之前在酒店襲殺我,都跟卓家大公子脫不掉幹系……除了家族利益,我猜他是上了某條賊船。”
夜風拂遠山,高處不勝寒。
李鐵匆匆從靈堂裏出來,手裏攥着關山的手機,在一旁遲疑了一下,腳步故意放重幾分,“山哥——”
關山收起目光中罕見的茫然之色,嗓音比平常更沉幾分:“什麽事?”
“蘇武打電話來,說調查幕後黑手的人都碰了壁,B城那幾位……竟然一點消息也不肯給。”他的聲音低下去,“山哥,這太奇怪了。”
“不奇怪。”關山嘴角綻開一絲冷笑,“沒有消息,就是他們要告訴我們的消息。”
李鐵想不明白,看向一旁的浦東成。
“能把那幾個人的嘴封這麽嚴,光用錢是辦不到的。能同時把那幾個人的嘴封嚴的人,全B城屈指可數。”浦東成目光沉沉,攥着酒瓶就着燈光,漫不經心地欣賞,“山哥,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也早點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院內重又安靜下來,浦東成跌坐在搖搖晃晃地秋千上。
入了夜,哪怕是仲夏夜,風也寒涼,迎面刺的他臉頰刺而麻,像不久前老爺子那一記重重的耳光。
他拎起酒瓶灌了一口,手一顫,紅酒潑在白襯衫上,猩猩點點,揉着夜色,漸漸染進他的雙眼。
院子裏的青瓷大甕後,慢慢閃出一抹人影,悠悠不知何時脫去了孝服,同時把臉上的悲戚也脫去了。
“你……都聽見了?”浦東成嗓子發幹,他一早就察覺她在偷聽,紙包不住火,他也不想瞞她。
“把剛才那些視頻,拷一份給我。”
“好。”浦東成的嗓子發苦,“其實大部分不是你,是那個叫美美的女孩。”
悠悠頓了頓,“美美……她現在怎麽樣了?”
“機場高速荒野……發現一具不明女屍。”
悠悠平靜地看完了那些視頻和照片,沒像關山拍案而起,沒有東成的怒不可遏,一個人站在謝家大院裏,一鋤一鋤挖開謝子衿的墳。
阮博遠留給她的“遺書”裏特意吩咐:把他的骨灰跟謝子衿合葬。
他愛了一輩子謝子衿,又已經跟喬明珠離婚,慢說合葬,就是他要把初戀的骨灰挖出來,跟他的摻和一起,也不會有人反對。
可他人既然沒死,又哪裏來的骨灰?悠悠被蒙蔽了太多事,她需要真相。
封存十幾年的墓茔打開,除了謝子衿裝在玉盅裏的骨灰,空空如也。
母親去世的時候,悠悠年紀還小,卻清楚記得随葬品不少,現在……
她一狠心,掀開了玉盅,一抔灰灰裏,露出一角異物,她小心翼翼地扯出來看,是個牛皮紙袋,不大,卻頗有分量。
悠悠的反擊
阮博遠的“葬禮”結束,悠悠沒有在J城多做停留,直接跟浦東成飛回B城。
一陣黯沉低悶的雷鳴後,車窗外傳來刷刷落下的雨聲。
車窗內,兩人并肩坐在車後座,十指依然緊扣,各自低着頭默默想心思,幾乎相同的側臉表情,在一片雨霧裏淡然如水。
自從悠悠拆開那個牛皮紙袋,彷佛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人變得沉默,警覺,夜裏東成摟着她入睡,夜裏偶爾醒來,卻發現她依然睜着眼。
途徑西單,悠悠借口要去逛書店,擺脫了如影随形的東成。
這個時間書店裏的人不多,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圖書特有的馨香。這種味道本該讓人寧靜,悠悠卻越來越按捺不住心虛不寧。
她随着人流慢慢挪動腳步,最後停了下來,拿起一本中學教科書細細翻看,她念書之時最恨高中時光,黎明前的黑暗,烏壓壓的黑,伸手不見五指。特別到了高三,新課已經全部都上完,每天就是試卷,評講,無數個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