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正文完

第59章 正文完

汽車緩緩駛離市區, 将高樓大廈都抛于背後,又過了半小時,穩穩停在一道荒野鄉徑之中。

“阿婆就埋在這裏?”宋知意望着眼前因為草木凋零而顯得有些禿的山, 久遠的記憶逐漸複蘇。

十幾年前, 她被趙師和柳家派出的人綁架到了此地, 因為年紀小沒有反抗之力, 卻也因為年紀小被輕視,讓她找到了逃跑的時機。

為了活命, 宋知意一頭紮進山林,山路複雜,辨不清方向, 好在綁匪也不熟悉此地的環境,讓她得了少許喘息,還偶然遇到了在山裏摘果子的祁南風。

祁南風帶着她在莫大的山林裏東躲西藏,然而他們人小,腳程慢,還沒從深山裏繞出去,就先遇上了綁匪。

兩個稚童怎麽對付得了人高馬大的綁匪,即使拼力頑抗也無濟于事。宋知意再次被帶走,祁南風被綁匪在肚子上踢了一腳, 痛昏過去。

不過好在先前的周旋為她争取到了生機,時間緊迫,綁匪按照趙師的吩咐将宋知意扔進水裏,沒來得及确認她她是否死亡, 遠處就響起警笛聲, 他只能匆匆離開。

宋知意艱難地在水中浮沉,被湍急的河水沖到下流, 然後被一雙蒼白有力的手撈了出來。手的主人是一位銀發老婦人,衣着樸素,長發被竹簪绾在腦後,在陽光下反射着微光。

老人沒有留下姓名,只取了她一小截頭發就抽身離開,直到十幾年後,宋知意才知道原來她就是趙玉書。

據金球所說,自己一直是趙師最想得到的“祭品”,如果不是趙玉書對她做了什麽,護住了她的命數,恐怕那個奇怪的《嬌養金絲雀》的主角就要是她了。

想到這,宋知意就忍不住一陣惡寒。

也是和金球談過,宋知意才知道原來那段記憶的遺失不是因為趙師做了什麽,而是趙玉書對她的保護,祁南風也是其中的媒介之一。

往事匆匆,一閃而過。

思緒歸攏,宋知意望着眼前那座禿山,道:“我對這方面沒什麽研究,但風水寶地一般不都是在山頂或山腰嗎,阿婆為什麽會讓人把她埋在山腳?”

“這事我有聽三伯提起過,”祁南風辨認了一下方向,為宋知寓帶路,“據說是因為這裏是她的出生之地,阿婆才選擇葬在這裏,為了鎮壓,還有……”為兄長贖罪。

鎮壓,趙玉書的出生之地,那當然也是趙師、本名趙玉米的的老家,能鎮壓的也只有作惡多端的趙師了。

“還有什麽?”宋知意問。

“沒什麽,”祁南風腳步一停,“到了。”

荒地上只有一個小小的土堆,立着一座簡易的石碑,上書“趙玉書之墓”五個大字,石碑擦得很幹淨,四處還有散亂的紙灰,不難看出剛有人祭拜過她。

“三伯應該是來過,”祁南風道,“前幾日正是阿婆的祭日。”

雖然叫他一聲三伯,但他和祁南風的親緣關系已經很遠了,也是找趙玉書的下落時偶然知道了這門親戚,據說三伯小時候曾受過趙玉書的救命之恩,因此一直拿趙玉書當自己的長輩看待,時常前來祭拜。

“沒趕上祭日啊,”宋知意微嘆口氣,俯下身一一擺上祭品,“不過也好,這麽多年都不知道還有這位恩人,我也沒臉在祭日時過來叨擾。”

“我想阿婆應該也不會在意。”墳墓幹幹淨淨,但周圍的地上還是有不少枯草,祁南風彎腰拔了一道防火隔離帶出來。

赤紅色的火苗升起,有風吹過,卷起灰燼在地上打了個旋又散去,宋知意盯着火苗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又覺得千頭萬緒無從說起。

斯人已逝,她的過去無從猜測,與趙師的恩怨糾葛更是無人知曉。

宋知意微嘆口氣,化作釋然一笑,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您……”

“……”

當晚七點,宋知意兩人踩點來到了電影院,來參加宋知寓的電影點映。

即将上映的電影是《風雲錄》,算是be結局,不太适合在春節合家歡時上映,因為上映時間在年前半月,今天是點映和媒體宣傳。

風雲錄是宋知意跟着弟弟時接觸的第一個項目,也是在影視圈試水的第一個項目,因此,宋知意觀看時格外認真。

電影不長,總共一小時零四十五分鐘,卻講完了劍客的一生。

少時經歷滅門之禍,順理成章地走上複仇之路,路上,他結識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認識了一眼心動的女子,可他與她之間隔着的不止有家世之差,還有血海深仇。

劍客心灰意冷,遠走邊關,本為散心,卻一眼撞上了山河飄零、滿地餓殍。國仇之下,家恨便顯得那麽渺小,乃至不值一提。

最後,劍客與劍,共葬邊關斜陽外。

電影前半部分講的是少年結伴闖蕩江湖,笑點密集,看得人不由自足地被他們的青春氣息感染,然後女主身世暴露的那一刻氣氛急轉直下,連濾鏡都帶上了沉悶的色彩。

宋知寓飾演的小将軍戰死的那一刻,電影廳更是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聲,就連宋知意也忍不住落了幾滴淚,哪怕早已親眼看過這場戲,她還是控制不住地被電影中傳遞的情緒所感染。

電影末尾,觀衆的情緒在劍客死時被推上巅峰,直到燈光亮起,仍有人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當然,這群人中可不包括早有準備的媒體。

鎂光燈反複閃爍,導演陳飛帶領主創團隊和演員們為大家講述電影背後的幕後故事,宋知意跟聽故事一樣,聽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到了唇槍舌戰的媒體提問環節。

前面還是些平常的提問,比如:

“您覺得這部劇對您來說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再比如:

“劇中哪句臺詞或者哪場戲對您的印象最深刻?”

但問着問着,就擦出了一些不太妙的火花。

“聽說您在接洽《問蒼生》團隊是嗎,問蒼生自從售出影視版權後就大受關注,開始選角的消息傳出後更是上了數次熱搜,想要演好仙俠劇可是很有難度的,您有信心讓書粉滿意嗎?”

問這句話的記者戴着一雙平光眼鏡,長相普通,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宋知寓,擺明了就是不回答就不會放過他。

在《風雲錄》的點映上提《問蒼生》?這記者可真是個人才。

宋知意離開座位走到旁側,微微傾身,雙眼5.0的視力讓她輕易看到了記者胸前佩戴的工作牌上的logo配色,心下了然。

原來是這家娛樂公司養的記者,前段日子她剛為了幾個好苗子和他們打了官司,難怪今天這麽咄咄逼人。

嗡嗡——

口袋裏的手機嗡嗡作響,宋知意拿起手機看了眼,臉上再度浮現熟悉的無奈和痛苦,最後都化作一聲輕嘆從唇角溢出。

“如果能參演這部電視劇當然是我的榮幸,但還沒有确定的事,我想并不值得拿來讨論……”

宋知寓的聲音通過音響在身後響起,宋知意離開的腳步頓了一瞬,而後加快速度離開影廳,将喧嚣隔絕在身後。

弟弟果然長大了啊,所以,媽媽什麽時候才能覺得她長大了,不看得這麽緊呢?

“嗐……”電話因為無人接通而自動挂斷,很快,下一桶就撥了過來,“喂,媽媽。”

“電影八點四十五結束,這都快九點半了怎麽還沒到家,你和小魚到哪了?剛剛怎麽不接電話?”電話那邊的聲音音調較高,不難聽出話語裏的着急。

“是八點四十五就結束了,但結束後還有互動和采訪。”宋知意一邊跟宋筠枝解釋着為什麽她的兩個寶貝孩子還沒有回家,一邊離開電影院摁下了電梯。

宋知寓那邊估計也快結束了,電影院氣氛沉悶,她正好可以先把車開出去在外面等着,順便透透氣。

電話那邊,宋筠枝反複确認了她現在安安全全,所處的地方不僅有攝像頭人流量還很大後才放心挂斷了電話。

“打完了?”祁南風神出鬼沒地出現,宋知意被綁架後,吓出PTSD的可不止宋家那一家子。

“嗯。”宋知意倒是早就發現了他的存在,能不發現嗎?剛出電梯不久,身後就傳來了沉悶的下樓梯的聲音,聽那動靜,她簡直都懷疑祁南風是不是跳下來的!

也是她考慮不周,沒想到祁南風會吓成這樣,連電梯都等不了了,從電影院到停車場,可足足要爬七層樓呢。

“要不要送你回去,阿姨好像有點擔心。”祁南風說話的氣息絲毫不亂,只臉上帶着些有氧運動後的薄紅,仔細看才能看出來他額上也出了層細汗,地下停車場沒有暖氣,冷空氣一激,水汽蒸發,在頭頂萦了層淺淺的霧氣。

停車場蒼白的燈光自上而下打下,映出他淺淡的瞳和散亂的發,濃濃的鴉羽在眼睛下投出陰影,臉頰泛紅,喉結滾動,其上是更深沉的赤色。

……好像是被她盯紅的。

宋知意移開視線,根本沒留意他在說什麽,只胡亂應了聲“嗯。”

車鑰匙在宋知意身上,祁南風要了過來,像是在掩飾着什麽一樣,加快步子走到宋知意身前,擦身而過的瞬間,左耳上的藍鑽耳釘微光一閃,映在宋知意眼底。

她突然停下步子。

“祁南風。”

“嗯?”祁南風也停下,回身認真地看着她。

宋知意沒有說話,眼神時而落到他臉上,時而落到小時候她親手送出的那顆耳釘上。

感受到她的視線,祁南風也不期然地想起了當年那個小小的女孩,頭發亂亂的、狼狽不堪,眼神卻亮亮的,摘下自己的耳釘放到他的手裏,然後緊緊抓着他的手,說她很有錢,只要帶她逃出去,她可以給他很多錢。

祁南風不在乎錢,卻無法拒絕那雙亮晶晶的眼。

久別重逢,現在,那雙眼睛依舊是亮晶晶的,正用看不懂的眼神盯着他。

……不,或許他是懂的。

“祁南風。”宋知意又喚了一聲。

“嗯,我在。”祁南風喉頭有些發緊。

“有件事我之前問沒問過你來着,有點忘了。”宋知意靠近了一步。

關于祁南風的心思她清清楚楚,說不心動是假的,只是那段缺失的記憶和宋知寓被操控的事橫亘在那,她不能做出回應、也無從回應。

現在一切塵埃落定,或許是時候給他一個機會了。

“什麽事?”祁南風沒退。

“你的耳洞,為什麽只打了一邊?”宋知意臉上沒什麽表情,雙手攥起,難得有些緊張。

“因為,她只給了我一只耳釘。”祁南風微微垂眼,看向不知不覺已走到她身前的宋知意,不,或許是他在向前走。

誰說得清呢?反正兩人現在都已經沒有心思在意到底是誰進,亦或者是誰退了。

“情侶款?”

宋知意仰着頭,半長不短的頭發向後散去,露出小巧的耳垂,她的眼睛又黑又亮,亮到祁南風可以輕易看出眼瞳中自己的身影。

在這一刻,她的眼中只有自己,但還不夠。

“我希望是。”祁南風聽到自己回答。

“這樣啊。”

宋知意說完将頭低了下去,無人看見,祁南風臉上瞬間閃過一抹懊惱。

是他說錯話了嗎?肯定是,都是他的問題,第一次表白就算沒有鮮花沒有氣球,也不該是這樣的場所……

“給。”

沒等祁南風想明白是找個理由帶宋知意爬雪山還是出海海釣,眼前就出現了一只五指握緊的拳頭。

于是祁南風站直并放松肌肉準備挨打。

宋知意微妙地看他一眼,出拳……不是,伸手的動作停住,五指緩緩松開,露出掌心中躺着的藍鑽耳釘。

“這對耳釘是我小姑姑還在世時送我的禮物,全世界僅此一對,”宋知意仰臉看着他,眼眸彎起,“情侶款,你說的哦,幫我戴上。”

“……好。”

祁南風喉結一滾,拇指和食指并和,輕巧地捏起在口袋裏被捂得溫熱的耳釘,而後左手托起宋知意的右耳耳垂,右手拿着耳釘,輕手輕腳地為她戴上。

即使他已經很小心了,但手背還是蹭到了宋知意的臉頰。涼涼軟軟。

戴了圍巾臉怎麽也這麽涼,要給她買一個護臉的大帽子才行,祁南風想。

“先……”他想說先上車吧,外面冷,一只手卻出奇不易地探進他敞開的外套,覆到腰側。

祁南風下意識繃緊肌肉,慌亂地眼尾都有些發紅。這一瞬間,腦海中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将本就運轉到極致的大腦擠得恨不得原地爆炸,唯一清醒的念頭只有一個——

還好他從未怠慢過健身。

“……你是手冷嗎?”沉默兩秒,祁南風在腦子徹底下線前,貼心地為宋知意找了一個蹩腳的理由。

“不冷,”感受到手掌下傳來的手感,宋知意臉上揚起一個大大的笑,“我只是在履行女朋友的權利,我想你不會拒絕的吧。”

疑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他哪裏會拒絕,他怎麽可能會拒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不要笑得那麽傻。

祁南風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回答,他只記得腰間那只手攀附而上,輕輕一扯領口,他就順從地彎腰低頭;唇角邊印得那道吻,輕而易舉地燒掉了他最後一絲理智。

好吧,看來無論是爬雪山還是出海海釣,都要等求婚時再策劃了。

祁南風攬着眼前日思夜想的人兒,毫不客氣地加重了這個吻。

——

所以、現在、是、怎麽、回事。?!

宋知寓看着十米外擁吻的兩人,臉色隐隐扭曲。

他應該只是錯過了不到半小時,而不是半個世紀,所以昨天還客客氣氣的倆人,今天為什麽就抱到了一起?!

祁南風也就算了,畢竟祁南風之心路人皆知,他都懶得說什麽,要不是看在球球的面子上,他早就跟祁南風絕交了。

然後再求他姐去偷偷把球球偷回來,反正媽媽的貓毛過敏也莫名其妙好了,球球這種為了開門救主人,前爪指甲都撓斷的英雄小貓咪就該他們養!

而且祁南風肯定不會怪他姐,就算他姐根本看不出來他的小心思……等等!

宋知寓的臉色瞬間慘綠,他姐,這不像什麽都沒看出的樣子啊?

而且,現在仔細一想,剛剛,好像是他姐先動得手……

糟糕,好像是他姐強搶民男。

宋知寓一哽,不能接受般背過身,臉上又浮現出了陰暗扭曲的表情。

不管了,他姐是不會錯的,要錯也都是別人勾引的!

說服好自己,宋知寓做了幾次深呼吸,打算等他們親完上去譴責一番。當然,為了小命着想,他選擇性譴責。

嘀嘀——

身後穿來車笛聲,宋知寓下意識退開,餘光瞥到熟悉的車子,腳步硬生生停住,而後切換疾跑。

“喂!你們去哪!”

好在停車場沒有粉絲跟下來,不然宋知寓這幅模樣,被拍下來指定上熱搜。

“出去玩!”車速慢了下來,宋知意從副駕上探出腦袋,揮了揮手。

“去哪?媽不讓你亂跑!”

“放心,自家産業,不會有事的,走了哈。”

說完,宋知意毫不留情地收回腦袋、關閉車窗,祁南風十分配合地一踩油門,獨留宋知寓站在原地接受車尾氣的洗禮。

開玩笑,這可是确認關系第一天,剛确認完關系就各回各家多沒意思啊,至少,也要約個會、吃個燭光晚餐什麽的吧。

宋知意單手托腮,晚風将頭發吹得散亂,臉上俶爾一涼,食指抿上臉頰,觸到一絲溫潤水意。

綿綿白影撲簌而落,在橘色路燈的照耀下,像是夏日追光的蝶。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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