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修)
喬老爺子快死了。
雖然洪思音用的詞是“快”, 但她既然敢把這件事情說出來,想必喬老爺子要麽真的神仙難救、要麽,他的性命早就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
宋知意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她這段日子沒怎麽關注喬家的事。想也知道, 洪思音暴露後, 柳家勢必會強勢插手, 喬良澤也不是吃幹飯的,肯定要狗咬狗好長一陣子。
宋知意只是沒想到, 喬老爺子會去世得這麽早。
沒記錯的話,在原本的故事線裏,喬老爺子可是在喬家完全落入柳祈梵手裏之後, 才硬生生被“氣死”的。至于喬良澤的下場,柳祈梵的故事線中沒有詳細描述,想來不會太好。
如今喬念文的身世提前暴露,對于喬家來說其實不算壞事。如果她是喬良澤,在知道喬念文和萬博宏身世的當天就會把喬念文和洪思音控制起來,然後給萬博宏安上一個早年走失的名頭,并立刻将手中的部分股份轉移給他。
接下來穩住股民和董事會,對于柳家安插進來的商業間諜和洪思音母子慢慢處理就好,反正喬良澤才不過五十歲出頭, 少說也能再活個一二十年,時間寬裕得很。
然而只看洪思音還能好好出現在自己面前就知道,喬良澤一定是沒有選擇這個最優解。或者說,他沒辦法選擇。
宋知意摩挲了一下手心裏的缰繩, 心裏很快就有了推測。
萬博宏, 他是唯一一個可以影響全局的變數。
萬博宏是個老實孩子,母親去世後只留下了他和上小學的妹妹相依為命, 這個妹妹也只是萬博宏的媽媽收養的,和他沒有血緣關系。
妹妹是萬博宏最外露的軟肋,誰先搶到,誰就占領了先手。
喬良澤不會不知道這個小女孩的存在,但只要萬博宏不同意,喬良澤想把他妹妹從全封閉學校接出來就要費上一大番工夫,而這個找人消耗的時間,很可能會讓他失去先手。
因為洪思音那邊還有一個歐靈靈,他曾最瞧不上的戲子,也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歐靈靈此人有些城府,但年紀太輕,她的野心在喬家那些老狐貍眼裏幾乎是攤在明面上的,因此,即使喬念文那麽喜歡她,她還是沒能順利坐上喬家女主人的位置。
現在喬家內部亂了起來,但對于歐靈靈來說,這就是她的機會。
歐靈靈會選擇向洪思音投誠,這是顯而易見的,而她的投名狀,八成就是萬博宏的妹妹。身為萬博宏的青梅發小,她想把妹妹找出來簡直輕而易舉。
也就是說,喬家的兩個繼承人,都站在了洪思音和柳家這邊。
無論喬良澤怎麽努力,都是板上釘釘的失敗結局,難怪喬老爺子會被氣進醫院,病情又迅速惡化,一腳踏進棺材。
那麽下一個問題就來了。
洪思音在這種緊要關頭來找枝小姐,是為了什麽?至少,肯定不是為了加速喬家的消亡。
“籲——”宋知意叫停馬兒,抖動缰繩,讓它轉身正對着洪思音的棗紅馬。
“洪女士,”她張口輕喚了一聲,語氣平靜而篤定,“你是想讓我幫你對付柳家,對嗎。”
洪思音心髒一緊,準備好的說辭全然忘之腦後。
習慣了說一句話拐十個彎的勾心鬥角,洪思音已經很久沒見到枝小姐這樣直來直去的人了。而且,僅僅是一句“喬老爺子快死了”,枝小姐就能推測到出自己的真正目的,看來,枝小姐知道的東西比她想象的還要更多。
只希望,千萬不要是最糟的那種情況。
久久沒有新的指示,兩只馬兒互相蹭了蹭腦袋,默契地低頭原地吃草。
洪思音端坐于馬背,兩手緊握缰繩,指尖用力得有些發白。
她再一次認真端詳枝小姐。
一身黑白色騎裝襯出她修長利落的身形,臉上依舊戴着精致貼合的面具,以銀色為底、用琺琅釉彩畫了精細的花紋。眼眶處的空洞掏得也精致,眼尾處上挑得很高,恰到好處地遮掩住了她真正的眼型,又不遮擋視線。
面具下的雙眼瞳仁黑白分明,看過來的眼神帶着超乎年齡的沉靜,偶爾只看這雙眼睛時,她都會懷疑枝小姐是不是連年齡都造了假。
洪思音也是從年輕的時候過來的,見過的年輕人沒有上萬也有千百,卻是第一次見到枝小姐這樣的,沉靜、平和,好似水一樣沒有偏好,看起來一絲攻擊性也無。
也是因為這種眼神和性格,不知多少人面上恭敬、私底下卻嘲笑枝小姐只是被推到明面上的傀儡。
兩年前,也曾有人在她耳邊說過這種話,那時枝小姐恰好就在附近,什麽都沒說,只是留下了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後來不過半個月,那人就再也沒在她面前出現過。
倒不是發生什麽血腥的事,而是她的家族從此在安川市消弭,卷起鋪蓋回了老家,再也不夠格在她面前出現。
終究是下面人的事,沾染不到洪思音身上,她從未在意,只當枝小姐是個異軍突起的小輩,但也僅此而已。
還是她這些年,日子過得太舒服了些,敏銳度都低了許多。
洪思音忽地低笑一聲,緊繃的身軀驟然放松。語氣也帶着幾分無所謂的味道。或者說,愛咋咋地。
“對,我是想對付柳家,喬良澤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柳家也都是一群不相上下的垃圾。”語氣近乎咬牙切齒了。
她當年懷上喬念文,何嘗不是被算計的結果。既然人人都當她洪家、當她洪思音是塊人人可咬的肥肉,那她也要讓這些人燎出一嘴血泡來!
洪思音道:“既然您什麽都知道,那我也不瞞您了。喬良澤打心裏看不上我,也是因為他這種心态,才方便了我對喬家的業務動手腳。這二十多年,我可不是什麽都沒做。”
宋知意不發一言,時不時點下頭表示自己在聽。她當然知道洪思音不是表面上那個和喬良澤相愛相殺的“怨婦”,不然,原本的故事線裏,柳祈梵也不會那麽順利地吞并喬家産業。
“……我知道您和柳家有些交情,”洪思音猶豫了下,還是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不要插手我和柳家的恩怨。”
“嗯?”宋知意自信的表情險些沒繃住,前半句暫且不論,但後半句,“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插手?”
雖然她确實想過,但也絕對不是幫柳家。
“您不會嗎?”洪思音的表情顯然有點疑惑,雖然已經破罐子破摔了,但她還是下意識看了眼附近的監控。
知道洪思音還是不放心這裏的安全性,宋知意幹脆開門見山道:“我保證,你在這裏說過的所有話都不會洩露出去。”
洪思音愣了愣,笑道:“原來扶岫馬場是您的産業。”
宋知意淡淡“嗯”了一聲,示意她繼續。
扶岫馬場原本只是塊真正的養馬場,她只是偶爾有空過騎馬放松放松,後來覺得一直閑置有點浪費這麽大的地方,幹脆就把它重新裝修了一遍,還在附近建了配套的酒店和休閑會所。
原本只是想做着玩玩,因此弄了會員邀請制的制度,結果反而在豪門圈子裏流行了起來,她也陰差陽錯靠着這個知道了不少豪門八卦。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言不諱了。”洪思音半是試探半是玩笑的問,“枝小姐,您最近是不是和柳家那個明星小輩走得很近?”
宋知意反應了兩秒才回:“……你是說,宋知寓?”
“是他。”洪思音侃侃而談,“枝小姐您年紀小可能不知道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宋知寓雖不姓柳,但也算是半個柳家人。雖然十幾年前他們名義上是決裂了,但無論怎樣,血脈關系是斬不斷的。”
宋知意反應平平地“嗯”了一聲,不大感興趣的樣子。
洪思音眸光閃了閃,繼續道:“宋知寓接近您應該是柳家的意思,這在柳家不是秘密,以您的能力,随随便便就可以查到。”
宋知意卻不想聽了,打斷道:“所以你是因為宋知寓才覺得我會插手你和柳家的事?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大可以放心回去。”
“是也不是。”如果宋知寓的地位那麽高的話,當初枝小姐也不會帶那個“小白臉”出席了。
洪思音短暫沉默片刻,話鋒一轉,“枝小姐之前高調帶小……男伴出席,這自然引起了不少關注。這段日子我分身乏術,那天的監控視頻不小心流了出去。”
“所以?”宋知意壓着性子催促了一句。
洪思音語速放慢,斟酌着說,“前幾日偶然被柳家人知道了此事,據說,有不少小輩都自認和您的男伴肖似,認為宋知寓沒用,我想,他們很快就會再次往您身邊送人。我今天帶樂成過來,其實也是擔心這個。”
宋知意:“……”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洪思音這句話的意思是,因為擔心自己會被吹枕頭風,所以她就先送人過來搶占枕頭的位置?這什麽神奇邏輯?
話說回來,昨晚柳家忽然有人向宋知寓打聽“枝小姐”的喜好,不會也是為了這個吧?
宋知意輕呼口氣,擡手想揉額角,卻被硬實的面具所阻擋。
“我能問問嗎,”宋知意放下手,語氣仿佛死了很久一樣平靜,“為什麽在你們眼裏,我,是一個好色之徒。”
洪思音這次沉默了許久,才遲疑地說:“其實,像您這樣的身份,有幾個貼己人再正常不過了,我也覺得那宋知寓不識禮數了些……”
啪一下,宋知意腦子裏的那根弦徹底斷了。
沒心思再聽洪思音說了什麽,宋知寓握着缰繩的手青筋暴起,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宋知寓,你完了。
*
暮色四合,宋知寓上完表演課驅車回家,一進門就發現就發現今天的氣壓低得不同尋常。
林姨還是面前放着針線筐,有一搭沒一搭地理着線,一聽到開門的聲音就立刻小跑着過去。
“小魚回來啦,快進來。”林姨嘴上說着進來,手上力道卻一點不松,死死拉着宋知寓,小聲說,“你又犯什麽錯了,怎麽把你姐氣成那樣?”
“姐生氣了?可我什麽都沒幹啊!”宋知寓只覺得一口又大又圓的黑鍋扣在了自己腦袋上,低聲直呼冤枉,“我今天剛起床她就走了,總不能是因為我起床晚了才生氣的吧。”
“說得也是,”林姨奇怪地嘀咕一聲:“不是你,那還能是誰。”
“那誰知道,反正誰惹我姐了她肯定會收拾的,您別擔心了。”宋知寓低頭換鞋,問道,“姐真的很生氣啊?要不我想辦法哄哄?”
“不行不行,”林姨連連搖頭,“你還是趕緊回房間,別在你姐面前晃悠了。你是不知道,我今天逗着球球給她表演後空翻,你姐都沒笑一聲!”
“嚯!”宋知寓咂咂嘴,決定先避避風頭。
前段日子他去試戲,成功拿下了那部名叫《高四生》的校園劇男二角色,最近正在琢磨劇本,今天表演課老師還布置了作業,剛好回房自己先對着鏡子演幾遍看看。
宋知寓琢磨着劇本的事,悶頭往電梯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忽又覺得宋知意可能在那,于是轉頭打算去爬樓梯。
偏廳裏的燈雖然開着,但一個人影都沒有,宋知寓環視一圈,滿意點頭。他就知道老姐在電梯那邊,這叫什麽?預判!
宋知寓哼着荒腔走板的調子,內心沾沾自喜,嗖嗖就爬到了二樓。
嗯?怎麽書房的燈也開着,忘關了嗎?
……不對,這很有可能是誘餌,就讓它開着吧。宋知寓腳步頓了下,很快轉身,堅定地踏上樓梯。不能上……
“宋、知、寓。”
當?
後頸傳來一股拉力,宋知寓往後一個踉跄,顫巍巍站穩後,回頭正看到後頸的衣領被一只素手抓在掌心。
“宋知寓,”手的主人發話了,與此同時,身後驟然傳來一股巨大的拉力,帶得他不住倒退,“給我過來!”
“……”
依舊是熟悉的書房、熟悉的布置,只是這次宋知意沒有去取內間牆上挂着的搓衣板,而是直奔櫃子,拿了個宋筠枝珍藏的榴蓮殼在手心掂了掂。
“不是姐,林姨不是剛說過不讓我們動這些榴蓮殼了嗎。”宋知寓只是看着,就覺得膝蓋有點發軟。
“說的也是。”宋知意沉吟了下,在弟弟期待的目光當中把榴蓮殼放進櫃子,然後……
拉開下面的抽屜,從壞的裏面挑了兩個湊合的。
“行了,動這些應該沒事。”
宋知意臉上露出和善的微笑:“來,我們讨論一下你敗壞我名聲的事情。”
“……”宋知寓大腦飛快轉動,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很可能真的在不知道的地方,把老姐惹生氣了,很氣;情感上,他感覺自己簡直比窦娥都冤!
于是,他凝視了宋知意手中的榴蓮殼良久,一咬牙,一副寧死不屈的表情地走了過去,然後……擦肩而過,默默拉開窗戶。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宋知意都被他這動靜鬧懵了,脫口問道:“你在幹嘛?”
“沒幹什麽,”宋知寓目光蕭瑟,“這天,該下雪了。”
“……”
才十月上旬,雪自然是下不了的。
宋知寓自認比窦娥還冤,倚在窗戶那站着苦等昭冤的雪,宋知意被他這一套亂拳鬧得差點沒脾氣,幹脆把榴蓮殼又塞了回去。
這玩意兒拿出來也是恐吓作用大于實際傷害。
宋知意從櫃子旁拖了個椅子大喇喇往門口一坐,問:“昨天柳家問你我的喜好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
“你不是讓我反着說嗎?”宋知寓老老實實回答,“但我覺得吧,反着說太假了,就亂編了一些內容。”
說着,他打開手機想着把聊天記錄轉發過去,看清昨晚自己胡說八道的東西後,又若無其事地鎖屏,想把手機收回去,“反正就是亂說……哎,別拿我手機!”
“閉嘴。”宋知意迅速搶到手機,同時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到了她手裏的東西,想再搶回來可就難了。
宋知寓懊惱地嘆了口氣,伸出腦袋望窗外探了探。二樓,跳下去應該沒事?
“我就說,果然是你。”宋知意翻着手機,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別的你亂答就算了,為什麽要畫蛇添足地加一句‘枝小姐素來花心’,還要在那賣可憐?”
不是,還真是因為這個在生氣啊?
宋知寓又勇又慫地頂了一句:“不是你說的,反着說嗎?反正就是随便糊弄一下,這麽說不還挺符合枝小姐人設的嗎,而且還能為以後我被‘抛棄’鋪路,總不能一直演下去。”
“柳家扳倒,‘枝小姐’就會随之消失,有什麽好鋪路的。”宋知意揉了揉眉心,“你給我惹了個大麻煩。”
“不能吧,我答的這麽離譜,柳家總不能真信?”
“就是因為你每一個答的都很離譜,”比如枝小姐喜歡的男人類型是性別為女、日常最大的愛好是開拖拉機去釣魚,“才顯得不那麽離譜的看着那麽保真。”
把今天洪思音說的事和他略微講了講,宋知意坐在椅子上,頭痛地閉上了眼。
“宋知寓,想象到了嗎?以後枝小姐再出席什麽宴會,會有多少男人往她身上撲啊?!”
*
因為這個“花心”的名聲,宋知意不得不拜托苗恨柳,又推掉了一波需要出席的行程。
不過在枝小姐被狂蜂浪蝶淹沒前,“宋知意”身上先多了一個推不掉的宴會。
那是一場訂婚宴,婚宴的主角是當紅小花許藝柏,和同是富二代出身的世交好友,路齊志。
許家和宋家到他們這一代來往就少了,但畢竟上兩輩的交情還在,宋知意姐弟還是要過來露個面。不過畢竟是小輩,也不需要他們做什麽,和許家父母寒暄兩句,再送送禮就能走了。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宋知意沉默着想。
如果她沒有看到,許藝柏和一個明顯不是路齊志的男人在小花廳接吻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