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雖然名義上是世交, 但畢竟是上兩輩結下的交情,老人們都去世後,兩家的來往也就少了, 最多每年過年的時候走動走動、喝喝茶什麽的。
仔細算起來, 上次見到許藝柏還是在上次。
宋知意在心裏感嘆一聲, 拽着弟弟的衛衣帽子讓他下車。
“你到底在抵觸什麽啊?不就是來送禮走個過場嗎。”把弟弟從車裏薅出來, 宋知意又問了一句。
“我不是……哎呀,算了, ”宋知寓抓了抓頭發,好險沒給自己弄出個鳥窩發型,“這事兒不好說, 總之,待會兒等他們走完訂婚流程,我們立刻就找借口走,這可是你答應我的。”
“嗯嗯。”宋知意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心裏只犯嘀咕。
許家的邀請函送來得急,只提前了四天,這小半個月宋知寓行程排得很密,眼看應該是趕不上了,宋知意便也沒告訴他, 打算自己去赴約。
結果巧的是,宋知寓那邊拍攝異常順利,提前殺青了一天,昨天淩晨從外地飛回來, 正好趕上這次訂婚宴。
昨晚他回來的晚, 林姨也沒仔細說,只說有個訂婚宴, 問他要不要去,那會兒他倒是樂呵呵地應了,醒來後一聽說是許藝柏的訂婚宴,臉色唰一下就變了。
印象中上半年宋知寓是跟許藝柏錄了個綜藝,但剛去的時候還說許藝柏挺照顧他的,兩人應該是沒鬧什麽矛盾。
至于訂婚宴的另一位主人公路齊志,他們家的生意大多都在海城,兩家沒什麽交往,這倆人應該也沒什麽過節吧?
宋知意邊走邊思襯着,在侍者的引導下進入宴會廳。
雖然只是訂婚宴,但兩家顯然是存了大辦的意思,宴會廳內部的裝潢豪華精致,進門左側就是甜食酒水區,再往前,八人座的圓桌擺了十多張,打眼一看,說是正兒八經的婚宴也不為過。
他們來得不早不晚,席上已經坐了不少人,宋知寓先去找座位,宋知意拿着禮物左右看看,徑直向一個穿着白襯衫黑馬甲的女生走去。
“你好,能帶我去找許伯母嗎?”
“好的,您請這邊來。”女孩臉上挂着職業性微笑,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宋知意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兩秒,微皺了下眉,但沒多說什麽,拿着禮品盒在她的帶領下離開宴會廳,去位于三樓的休息室。
只是,來的時間應該不巧。
房門半開,離休息室還有三步遠,就聽到裏面傳來一陣稀裏嘩啦的東西被推倒的聲音,緊跟着,一個翠綠色的東西從門縫飛出,眼看就要砸到侍者臉上。
“小心。”宋知意拉着她一個後撤,将将躲開“暗器”襲擊,那東西沖勢未減,直到撞上牆,才啪一下碎了。
宋知意低頭看向腳下的碎片殘骸,心想,來得也太不巧了。
侍者名叫賈珍珍,顯然也沒預料到這個變故,此時有些驚魂未定,躬身向宋知意道謝:“謝謝宋小姐,您別劃傷手,我這就找人來收拾。”
“小事而已,不用謝,不過我們還是待會再來吧。”宋知意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玉镯碎片,直覺現在不是她應該出場的時候,當即拉着賈珍珍就要往回走,随口問了句,“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我嗎?”賈珍珍一愣,試探着回,“我剛被調來負責這裏。”
“我倒不是問這個,”宋知意站在電梯前,看着上面的數字緩緩下降,“你不是許家的……”
“……我再跟你說一遍!這婚你不結也得結!”休息室的房門唰一下被拉開,保養得當的中年女子邁步走出來,臉色漲紅,身體氣得微微發抖,她看到走廊上摔碎的玉镯殘骸,聲音又高了八度。
“這是路家給你的東西!就這麽摔了,待會訂婚宴你想怎麽收……”
叮——
[三樓,到了。]
聽到電梯響起的AI提示音,女子轉過頭去,臉色俶爾一變。
“知意?”
“伯母,好久不見。”宋知意尬笑着,假裝自己剛從電梯裏走出來,捧着禮品盒自然地想着許母走過去,目光不經意間掃到地上的碎片,連忙地低呼一聲,“哎呀這是怎麽了?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小事,待會找人收拾了就行,”許母咔噠拉上房門,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問,“你爸媽沒來嗎?”
“他們還在國外呢,”宋知意遞上禮品盒,笑道,“也是巧了,我媽讓我拿來給藝柏姐姐的禮剛好是一個镯子,伯母您要不先戴着玩,改天我再給姐姐送個別的添妝禮。”
說着,她把盒子打開,裏面正有一只種水清透,顏色翠綠的镯子。
許母盯着那只镯子,喉頭滾了滾,兩手放在身後将袖子扯到手背,然後伸出右手接過盒子,“既然是送藝柏的,那就給她戴着吧,轉給我想什麽樣子。”
*
伴随着交響樂團演奏的舒緩音樂,宋知意抿了口紅酒,在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镯子都能從門裏飛出來,那裏面的争吵聲她當然也不是沒聽到,只是那聲音模糊尖利,她險些沒認出來聲音的主人,差點被迫聽牆角被抓。
這要是沒表演好露出破綻,以後過年去聯絡感情恐怕都尴尬。
宋知意沒忍住腳趾蜷縮了下,心想,許藝柏不想嫁不嫁就是,怎麽許母一直逼她,還撕破臉在訂婚宴當天把路家送的镯子都摔了?
要說許家賣女兒吧,他們和路家的家世也沒懸殊到這種程度,許藝柏上面還有一個哥哥撐着,也不到非要聯姻圖利的程度。而且許藝柏小時候身體不好,許家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根本不像是會賣女兒的人。
宋知意不動聲色地四處掃了一眼,宴會廳裏的賓客差不多都到齊了,後排還有一些挂着工作證、扛着攝像機的人,顯然正在等着拍攝第一手物料。
許藝柏還不到三十歲,對于一個女藝人來說正是事業上升期。如果她是戀愛腦,非要結婚也就罷了,可是她又一點自願的樣子都沒有。這場婚事,真是哪裏都透着古怪。
想不通,不想了。宋知意又抿了口紅酒,看了眼在旁邊聊得得開心的弟弟。
他們這一桌附近就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藝人,宋知寓社交屬性全開,聊得如魚得水,時不時還會給其他賓客簽個名。
她一直以為自己弟弟是小糊豆來着,怎麽看這樣子,好像比她想象得要火很多?
“姐,”正想着,大明星宋知寓就湊了過來,晃晃她小聲問,“我沒戴隐形,你幫我看看,那邊是不是boss和南風?”
“哪?”宋知意邊問邊轉頭去看,沒等得到答案,就找到了那個站在窗戶前的熟悉人影。
今天天氣很好,宴會廳裏足夠明亮,只亮着幾盞環境燈,氤氲着光線襯托氣氛,祁南風站在窗邊,明亮的晨光自他身後灑下,暈開一層毛茸茸的光圈。
他側身懶散地站着,單手插兜,微垂着眼和面前的人在說話。對方不知答了什麽,祁南風笑了下,點了點頭,随即轉過身往席間看了一眼,緊跟着臉上笑意更深,和一旁正跟一對中年夫妻交談的陳玉寧打了聲招呼,邁步走了過來。
宋知意随便從弟弟面前的盤子裏拿了個甜點,咬了一口說:“是他……這什麽玩意?”
“純度百分百超濃郁巧克力,”宋知寓幸災樂禍,“剛不是跟你說了這個很苦的嗎,還挑它吃。”
宋知意翻了個白眼,苦得咕咚又喝了兩口紅酒。
“別喝了別喝了,都喝幾杯了,我去給你找點可樂。”宋知寓把杯子搶走竄出座位,順便半路攔截祁南風,勾肩搭背地去找可樂。
杯子被搶,宋知意不滿地撇了下嘴,悶頭往嘴裏塞着甜點,試圖降低嘴裏那吃了蛇膽一樣的苦味。賈珍珍正在附近,目睹了她被巧克力攻擊的一幕,想了想,夾了一點甜點送過來。
“想吃巧克力的話可以嘗嘗這個,很甜的。”
“謝謝。”宋知意道了聲謝,撚起一顆丢進嘴裏嘎嘣嚼着,視線一直緊緊跟着賈珍珍忙碌的身影。
宋知寓轉了一圈,總算順利找到了可樂,棕紅色的氣泡水倒在高腳杯裏,挺像那麽回事兒。把杯子還回去,注意到姐姐的目光,問道:“你在看誰,她怎麽了?”
“沒怎麽,可能是我看錯了吧。”今天看到賈珍珍她總覺得面善,本來以為是來幫忙的小輩,但看許母的反應,賈珍珍好像真是酒店的員工。
宋知意收回視線,有心想問問弟弟為什麽會這麽排斥來這個婚宴,又覺得場合不對,于是悶悶地往嘴裏丢了顆酒心巧克力,看向祁南風,“你自己過來把陳姐留下那沒關系嗎?”
“沒事,小姨她和路齊志爸媽是熟人了,我待在那才耽誤他們聊天。不過,”祁南風說着長長嘆了口氣,頗有些苦笑不得地央求着,“我小姨不在,提到她的時候能別喊陳姐了嗎?”他總覺得自己輩分莫名其妙就矮了一頭。
宋知意眨眨眼,比了個OK。
說話的工夫,訂婚宴也不知不覺開始了。窗簾拉上,只開了部分頂燈,略微有些昏暗,最前面的舞臺上則亮起五顏六色的彩光,司儀拿着話筒上臺,妙語連珠地活動氣氛、cue流程。
——聽着有點煩。
宋知意扯扯衣領,鼓着臉又往嘴裏丢了個巧克力,嘎嘣嚼着,小聲抱怨:“什麽時候能結束啊,我好熱。”
“這才剛男方父母上場致辭,還早着呢。”宋知寓看她一眼,忽地眼睛瞪大,“怎麽回事,你臉怎麽這麽紅?”
“你不覺得這裏很悶嗎?”宋知意嘟囔一聲,眉宇間皆是煩躁,“好煩啊我要出去。”
“不是,別人訂婚呢,姑奶奶我求你了,來,喝點冰可樂……不對,你嘴裏怎麽還有酒味?”宋知寓拿過她的杯子咕咚喝了一口,“我是換成可樂了啊?”
“那個,”同桌有個女生看不下去了,指了指宋知意面前的盤子,“酒心巧克力,她吃了不少。”
宋知寓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潔白的瓷盤上,看完介文加Qq裙,幺五爾耳七五二爸以正有一顆金紅色包裝、錐形糖果一樣的東西,而盤子旁邊,是小山一樣的包裝紙。
要、完。
“南風,”宋知寓深吸口氣,略微挪開凳子,小聲說,“我帶我姐出去散散酒氣,你先幫我們留着位置。”
“她喝醉了?”祁南風自然也注意到了宋知意的異狀,蹙眉問,“她不是能喝紅酒嗎?”
“紅酒能喝,別的喝了就醉,而且我姐她醉了跟別人還不一樣,想幹啥就必須要幹,攔不了一點。”他招手喚來一位服務員,問,“您好,請問有側門可以出去嗎?”
問清可以出去的側門位置,宋知寓拉着親姐,好言好語地勸着,“看到那個門了沒有,我們從那邊出去,你記得彎着腰,別影響別人。”
宋知意臭着臉應了,衣領扯得皺皺巴巴,不過倒還算聽話,甩開手就彎着腰往側門的方向走了。
人沒拉住,宋知寓連忙起身跟上:“不是,等等我啊你……”
“小夥子,你是宋知寓是不是?”
“絕對是宋知寓,我女兒在家裏貼了不少他的海報。”
不知從哪冒出來兩個人,把他的椅子堵死,老人拿着筆記本,樂呵呵地,“我孫女可喜歡你了,能不能給她簽個名。”
宋知寓眼看着姐姐都快走出去了,忙低頭胡亂簽了,“不好意思,我……”
“我也要我也要,我兒子特別喜歡你。”
眼前又遞過來一個本子,宋知寓着急解釋:“我現在有點事,等一會……”
“別着急,”祁南風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看看。”
“……”
離開宴會廳吹了吹風,宋知意終于覺得身上的燥意降了些許。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正在參加別人的訂婚宴,忍一忍就好了,但是,誰能跟一個醉鬼講理智?
都怪那些酒心巧克力。
她酒量雖然不是很好,但也沒這麽差,一定是那些巧克力有問題,她今天跟巧克力犯沖!
不過那些酒心巧克力确實挺好吃的。宋知意踢了一腳落葉,表情很臭地想,走之前要問問酒店的人,這巧克力的牌子是什麽。
宋知意悶頭走着,見門就出、見路就走,等酒氣散了一點,才發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鑽哪去了。
這裏看樣子像是小花園,但應該是廢棄了,中心的噴泉積了一點雨水,上面疊了厚厚的落葉。倒是挺安靜。
宋知意走到石凳上,看了看上面的積灰,低頭撿了一把幹淨落葉,鋪了層黃色的天然坐墊。
“可算找到你了……”就晚了半分鐘而已,結果等出去後就連個人影都看不見了,祁南風走了一路打聽了一路,這才好不容易追過來。
宋知意倒是蹲在地上玩得開心,聽到聲音從地上一躍而起,站定後雙手平行往下一揮,做了個展示的動作,“锵锵!你看,這是什麽!”
難得見她這麽活潑的樣子,祁南風盯着她亮亮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才挪開視線去看地上的“落葉大作”。
大作一共分為三塊,左邊最上面疊了幾片黃色落葉,下面則是一大塊綠葉堆在一起,黃綠交界線見還放了幾個撕成條條的紅葉。
老實說,只看綠色的部分,像是只青蛙頂了朵黃花。但答案肯定不會是這個。
祁南風又去看右邊兩個,都是紅葉比較多,其中有一個撕得特別碎,下面還有一根細細的綠莖。
沉吟片刻,他篤定地答:“是小王子、狐貍、還有他的玫瑰。”
“答對咯,一百分!”宋知意滿意地點了點頭,拿着手機各種角度拍攝她的大作,“我就說這好認嘛,只有小魚那個笨蛋才會認成青蛙、紅鯉魚和魚餌。”
“……”紅鯉魚和魚餌嗎?這麽一看還真挺像。
祁南風明智地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輕咳一聲,說:“酒醒的怎麽樣了?知寓挺擔心你。”
“差不多了。”拍完大作,宋知意擡頭看看,很快鎖定目标——一顆銀杏樹。
想一出是一處,宋知意前一秒還在看手機,下一秒就助跑兩步,踩着石凳直接跳了出去,三兩下攀在樹幹上,扯了片形狀完美的葉子,然後就着這個姿勢把葉子夾在手機殼裏。
“……”心髒差點被吓出來,祁南風撫了下胸口,走過去柔聲哄着,“下面危險,先上來再弄好不好?”
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一個小高臺,宋知意剛剛那一下子,和直接從二樓往下跳也沒什麽區別。
“不太好,”宋知意垂頭不知在看什麽,半響才回了一句,“你過來看看,下面那兩個人是誰?”
“下面?”這裏從酒店返修後就廢棄了,鮮有人至,祁南風探出身子,理所當然地什麽都沒看到。
“下來這裏,”宋知意直起身子,往旁邊讓了讓,露出身下的臺子,然後擡手扯了扯祁南風的衣袖,“這有個小花廳。”
“……”祁南風沒說話,利落地翻身下去,站在宋知意身後,毛茸茸地發絲蹭在脖頸裏,癢得他耳根發熱。
“……看到沒有。”沒聽到回話,宋知意用胳膊肘戳了戳他,“是我喝醉看錯了嗎?我怎麽覺得他們是許藝柏和她哥呢?”
“我看看。”祁南風沉下心神,強行讓自己的注意力眼前那個圓圓你的後腦勺上轉移,終于看向了宋知意說的那個地方。
當即,渾身血液都被驚得迅速降溫。
透過有些發綠的玻璃,他分明看到一身禮服的許藝柏,正在跟一個男人擁吻。
那個男人是,許亦松。
許藝柏的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