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彥松的刑罰定下後不久, 朱小婉給了徐瑾一顆妖丹。
她說:“雖然你已是神君,這妖丹或許對你沒有多大益處,但這已經是我能給出來的, 最好的東西了。”
一顆妖丹對修士是極大的滋補,更何況是已經恢複巅峰修為的饕鬄妖獸的妖丹。
要拿出體內妖丹, 必定要自毀修為,這代表朱小婉需要從頭開始逐漸。
徐瑾問她:“你所求為何?”
朱小婉苦笑道:“我沒臉為他求情, 只希望……神君能饒過他一命, 再允許我能前往西北,我願入極寒地獄,替他擔下一半刑罰。也算我還他那場天雷之恩。”
果真不出所料。
徐瑾沉默片刻, 卻沒有接過她手上的東西,只道:“你要走就走, 只是以後管理局何去何從,你也不打算管了嗎?”
“人間還有許多這樣的辦事處, 少了一處并不嚴謹, 而且……還有曲小姐他們。”朱小婉見她不收,頓了頓, 又拿出一枚木牌, 放到桌上,“這是地君令,現在已經無主, 但拿着它,在人間何處都會好辦事很多。”
“你若接手九幽冥府, 也是名正言順。”
徐瑾這次沒有拒絕, 将木牌收了起來。
“你不會後悔就行。”
朱小婉跟去了西北, 韓淼也惦念許久沒見過、已經被徐瑾放出來回到綿族的傅阿绫, 硬是要跟過去。
徐瑾對此沉默以對,任由他們自己決定。
兩人離開那天,她并沒有前去送行。
那日天氣晴朗,萬裏無雲,卻難得刮起了一陣大風,連連吹落了無數綠意盎然的楓葉。
只有徐瑾知道,那是兩位老朋友在向她告別。
巨鳥在空中盤旋數圈,最終馱着饕鬄振翅遠去。
此去經年,或不能再見。
管理局最終被行事更加沉穩的曲靖接手,曲央央為此和他鬧了一通脾氣,最後還是曲靖給了她個副局長的位置她才臭着臉罷休。
地君的位置被徐瑾交給了墨叔,而管理局門前的那些錦旗也撤了下來,門口變得空空蕩蕩。
僅剩的幾個人商讨一番,決定搬家,去到隔壁更加繁華的宣城,那裏也離曲家本地更近。
徐瑾依然沒有意見。
她選擇退出管理局,大學選擇美術專業,發展自己的畫畫技能,反正手上的存款已經夠了,時不時也能替管理局畫點符紙,掙點零錢。
管理局搬走那天,書幽來找她,給了她厚厚的一本書。
“臨安仙座臨走前,要我交給你的,但你一直沒提他,我就留到了現在,”他慢吞吞地補充道,“我沒看。”
等他走了,徐瑾才翻開書頁,看見了滿滿一打照片,貼滿了整本書。
是她在笑、在吃飯、在走路、在上課、在睡覺、在畫畫、在買東西……
密密麻麻,全都是她。
徐瑾認得。
這都是他用手機拍下來、天天發到v博上的圖片,美名其曰,為她記錄日常。
可是直到他走,他們都沒有正式拍過一張合照,也只有很久很久以前,他們曾并肩走在人流中,一起回過頭,一起定格了一張模糊的瞬間。
而那張照片,除了最開始引發她的爆火以外,他們的v博裏,再也沒有出現過顧清崖的影子。
他甚至連這點都算好了——這根本不是他的vlog,明明都是屬于徐瑾的日常。
每一張照片,都只有她的臉都在看着鏡頭,眼中帶着盈盈笑意。
但她眼中倒映的,卻一直都是顧清崖的身影。
每一張都沒有他,但每一張都有他。
……
宿城空蕩下來後,沒幾天高考成績下來,徐瑾考了個很不錯的重點大學,厲新源也臨時抱佛腳,上了個一本,于是撺掇着要搞一個高中畢業的班級聚會,邀請徐瑾一起去參加。
徐瑾現在是對什麽都無所謂的狀态,日日躺在家裏畫畫,只是架不過他的盛情邀請,還是去了。
她酒不過三杯,敬完李老師,又吃了幾口飯菜,便起身要提前離開。
厲新源一路跟出來,跟到酒店門口,忽然拿出一捧嬌豔欲滴的雛菊花來,臉紅脖子粗地說:“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
“以前怕耽誤你學習,一直不敢說,現在我們都畢業了……”
厲新源以前是個小胖子,但這三個月不知開了什麽竅,也在拼命學習,他五官不醜,清減下來後,倒真有種少年人的清秀俊逸。
徐瑾低頭嗅了嗅雛菊,卻又退開一步,說:“謝謝你的喜歡……不過,比起雛菊,我更喜歡鳳仙。”
厲新源忙道:“沒事沒事,我可以拿去花店換的!”
徐瑾笑笑:“不用了。”
“喜歡這種事,在人不在花。”
厲新源茫然地撓撓頭:“那……那你的意思是,你有喜歡的人了?”
徐瑾默了默,點點頭。
厲新源有點難受,忐忑道:“我能問問是誰嗎?”
“你見過的。”徐瑾又笑起來,“他很優秀——像我一樣。”
曾經她會自我懷疑,認為自己不夠優秀,反複質問自己究竟有什麽值得顧清崖這樣拼盡全力讓她活下去。
現在她不糾結了。
承認自己的優秀其實并不是一件難事,承認喜歡也一樣。
只是她想親口說出喜歡的人,已經不在了。
回去的路上,徐瑾騎着自行車,經過螺蛳粉的擺攤,被那誘人的香氣又勾起了一些食欲,沒吃幾口的肚子餓的咕咕直叫。
于是她坦然下了車,鎖上車輪,熟練地坐到小攤面前,喊老板來碗面。
她吃着碗裏的面條,忽然又想起,顧清崖也和她一樣沉迷口腹之欲,即便是個辟了谷的仙人,也總愛吃些千奇百怪的人間美食。
有些事不能細想,因為那就像一把刀,一點一點仔細割開她心頭尚未完全愈合的傷疤,紮得她不能呼吸。
緩了很久,徐瑾眨眨眼,忍住了眼眶裏快要掉下來的眼淚,一口将剩下的面都吃幹淨了。
她推着車,靜靜地走在回公寓的路上,看着太陽西沉、小販收攤、家家戶戶從窗戶裏冒出炒菜的濃煙,有一瞬間,感覺自己與這個塵世的聯系似乎變得更加薄弱了起來。
她拿出手機,對着遠處郁郁蔥蔥的玄鏡山又拍下了一張照,上傳到了近四個月沒有動靜的v博上:第二次了。
底下很快有粉絲評論湧了進來,但沒人看懂她所謂的第二次是什麽意思。
只有她記得。
第一次他的離開,有歸期,有期盼,于是她提起精神,每一天都盡量讓自己滿足顧清崖的要求,希望他回來時看到她的樣子不要失望。
但第二次,他的離開,沒有歸期。
墨叔說一切皆有可能,但她不知道,這個可能會不會發生在顧清崖身上。
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哪一天回來,甚至也許,等到塵世間所有大廈将傾、故人化為一捧黃土,她也等不到這個歸期的到來。
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她會好好過好未來的每一天,真正為自己而活——即便顧清崖再也回不來,她也不希望對方費盡心思救回來的人,會一直爛在生活的沼澤裏。
這是顧清崖一直對她期許的、試圖告訴她的道理,也是她此時正在努力去做的事實。
……
大學畢業後,徐瑾做過很多份工作,隔一段時間就換一個職業,但vlog和畫畫卻是一直都在做。
她攢夠了錢後,又開始四處去旅游,去了很多地方,去了西北,見過朱小婉和傅阿绫,去了早年天韻山所在的地方,又去了一遍顧清崖當年收下的那些徒弟後代的所居地,再去了宣城看望曲央央他們,最後回到了宿城。
——她承接呓桦了顧清崖的所有仙術,自然也包括算卦的技能。
她一直帶着的那塊玉佩慢慢有了點顏色,只是時亮時不亮的,有一日突然奇想,她給這玉佩算了一卦,卦象指向了宿城。
于是她就回來了。
宿城與以前已經變得很不一樣了,道路幾乎全部翻新,只有天鵝湖附近廢棄許久,無人接手。
厲新源大學畢業就回了老家,當真留在母校做起了他的高中老師,他爹也就是那位和朱小婉合作過許多次的厲老爹也依然在這裏任職。
徐瑾再次在學校見到他,才想起來,他竟然是傅老爹的轉世。
但當年種種,已經随着歲月經年而煙消雲散,對方現在顯然過得還不錯,也并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徐瑾便沒有提起。
離開高中母校後,她決定回一趟曾經住了十幾年的徐家。
原本這對夫妻還隔三差五來找她,後來她上了大學,買了房子,獨立出了戶口,又拉黑了他們的聯系方式,只是念在他們養育過自己的份上,每個月給他們打一次錢,更多的聯系也就沒有了。
但她來到這裏,才發現,原本的居民樓已經被拆遷了,那對夫妻也早已不知去向。
或許是回老家了,又或許是去了哪個新城市,不管如何,都和徐瑾無關了。
她坐在尚未重新建立起來的大廈廢墟上,一直到太陽快要落山,終于重新返回。
路過一條小巷,眼前忽然掠過一只黑貓,碧綠色的瞳孔倒映着她的身影,顯得專注又認真。
徐瑾脫口而出,喊了句:“小青?”
黑貓越上巷子的短牆。
“小青喊誰?”
男人含笑問道,“喊我?”
徐瑾猛地擡頭,看向牆上突然出現的人影。
像是和他們的初遇時一般,天色正好,顧清崖就坐在矮牆上,一只腿支起,一條腿垂下來,笑意不改,一派風流倜傥。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他身上穿的,是年少時常穿的那件天青色長袍。
好像經年已去,他歸來仍是少年。
徐瑾數百年前就曾經想過讓他換上的一身青衣,未曾想竟然在今天實現了。
她恍惚着開口,喊:“顧清崖。”
而他就像很久以前,每一次被她叫到時那樣,溫笑着回道:“我在呢。”
以往數千個日日夜夜未能得到回音的呼喊,終于有了應答聲。
顧清崖跳下牆頭,拍拍袖子,在徐瑾逐漸模糊的視線裏,從容且清晰地朝她走去,青色長袍與她的淺綠色裙擺慢慢重疊。
像一句詩。
在這個久違的、熱氣騰騰的屬于重逢的擁抱裏,徐瑾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
——青衫煙雨客,卻是故人來。
作者有話說:
完結啦!撒花!
沒有番外啦
念叨幾句,關于這本文,其實蠻坎坷的,應該說我每本文都很坎坷,但這本更甚。
這是我寫過故事線最長、也最完整的一本,感慨良多,中間一度因為丢失手機存稿等各種原因,崩潰到想要直接砍綱完結,但我這個人,明明什麽小事都能壓垮我,卻還是總想着堅持所謂的底線,所以一直強撐着,想要把這個故事完整地寫完,不至于讓一直等更追更的讀者失望。
說這些不是賣慘,只是單純地講講自己的心路歷程,畢竟創作是一個很孤單的過程,磕磕絆絆走到現在,實在是太累了,這本書寫的比以前任何一本都要累,原本是為愛發電的産物,到最後卻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盡。
寫完這本,我或許很久很久不會再開新文,大家再次見到我,就說不定是在什麽時候了。
但如果開文的話,大概會開那本擱置了很久的《自我沉淪》,感興趣的寶貝可以去看看,但開文時間不定。
很感謝寶貝們一直以來對我的鼓勵支持,那麽,大家有緣再見啦~
祝大家看文愉快。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