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八荒,敢當面同天帝嗆聲的唯有一人,便是據守神魔之境的戰姬五十弦。衆神小心翼翼的望過去,果見得一身玄色勁裝的女子歪在一株蟠桃樹下,一樹妖嬈桃花亦壓不住滿身的殺伐之氣,蒼白的臉上挂着輕佻的笑,眼波勾人,露骨的盯着浮黎帝君。
衆神倒吸一口涼氣,八卦情懷蠢蠢欲動。
他們竟忘了與浮黎帝君走得近的姑娘,除了他的關門徒弟折疏外,還有這麽一個叱咤六合的戰姬!
今日天君當着五十弦的面,撺掇帝君紅杏出牆,五十弦顯然是醋了!
醋了的戰姬是何種模樣,衆神略一思想,便不寒而栗。
度厄星君忐忑的瞟了五十弦一眼,又瞟了浮黎帝君一眼,最後可憐巴巴的望着天君,一臉求拯救的神态。
天君心中一咯噔,亦是忐忑非常,面上卻堆了頗有氣度的笑意來:“戰姬何時來的?怎地也不出一聲。”
五十弦樂呵呵的眯起眼:“我瞧天君你很不希望我出聲的樣子,便埋頭飲酒了。不過,你竟然要把浮黎撺給烏梅,就不怕空桑那個小丫頭片子跟你豁命麽?”
天君尴尬的咳了咳:“據說所知,折疏業已放下執念,專心修佛了。帝君對她既無念想,何不另覓一位賢良的帝後。這事,是帝君和度厄星君家的私事,戰姬你就別攙和了。”
“你攙和得,我就攙和不得?”五十弦小聲嘀咕一句,斜眼睨着身側的青衣男仙,似有所指的道,“青鸠,上回折疏去青丘,同橘頌說了什麽來着?我記得她心碎的哭了一宿罷?”
青鸠沉默的瞧了她半晌,無奈地低嘆一聲,對天君肅穆道:“空桑帝姬思慕帝君七百年未果,大受重創,前些日子來青丘尋舍弟飲酒,醉後吐真言,直說浮黎帝君是她的脾她的腎她的心肝寶貝疙瘩肉。嚎啕大哭了一宿,眼睛差點瞎了,至今尚未好透。”
五十弦打了個哆嗦,餘光瞥到浮黎帝君、天君諸人臉色俱是大變,心滿意足的理了理袖口,悠悠然道:“不過,若天君你把烏梅許給帝君,想必折疏終有一天會斷了念想罷。”說完又是一陣長籲短嘆,“依她那死性子,大約又得哭個十萬八年前方能勉強把浮黎帝君放下了。”
天君嘴角抽了抽:“度厄星君,我看,令愛的婚事我再瞧瞧,有好的青年定然首先想着令愛。”
烏梅淚光撲閃,瞅着浮黎依依不舍。
度厄星君拉攏不成,亦是依依不舍。
天君配婚失敗,同樣依依不舍。
五十弦側過臉,對青鸠龇牙一笑,表情奸詐。青鸠無語的翻了個白眼。
天後這一頓壽宴耗時頗長,折疏為了等他帶回來的蟠桃,守在桑水邊上釀酒。她将酒曲搗碎蒸熟,待冷卻後将曲汁過濾,然後安置在酒垆中。腳邊梨花瓣堆得老高,顯然是忙活了好長一段時間。
鳳鳴閑極無聊,便伐了幾顆老梨樹,借折疏的魅阿劍把梨樹削成大小不一的木板。待陸吾回來,他已在水面上搭好一座木亭子,與折疏兩人雙雙躺在木筏上曬月亮。水面上浮了一層雪白的梨花瓣,幾株枝桠斜斜探過來,挂在樹梢頭,端得是清雅風流。
陸吾恨鐵不成鋼,憤憤一跺腳,木亭子晃了一晃,驚得折疏提劍就要砍過來,鳳鳴擡手握住劍刃,眼睛困頓的半眯着,打了個呵欠,提醒道:“是陸吾。”
“啊,你回來了。”折疏睡意朦胧的收起魅阿劍,湊過去扒着籃子嗅了嗅,“味道不錯,就是回來得太晚了,什麽宴要吃這麽久。”
“壽宴!”陸吾沒好氣的道把籃子塞到她懷裏:“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撐死算了!”
折疏被他莫名其妙的詛咒一趟,心情不悅的蹙了蹙眉:“怎麽了?被瘋狗咬了?”
“還不是因為五十弦,她,她……”陸吾咬牙。五十弦說的那番話,該不該對折疏說,這是個問題。難得她想斬斷對浮黎帝君的情絲,若因為這茬事起了變故,舊情死灰複燃,日後必定得受更多苦楚。她已經足夠苦楚,導致他下不手。
折疏卻誤會了他的意思,吓得嘴巴大張,鮮嫩的蟠桃嗒的掉在了地上,大驚失色道:“五十弦咬你了?”
陸吾惡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拂袖進殿。
折疏茫然地望着鳳鳴:“他怎麽了?”
鳳鳴攤手表示不知。
折疏從籃子裏摸出一顆肉肥皮薄的蟠桃遞給他:“吃完了就快些回去罷,總不能宿在我這,孤男寡女的傳出去不好。”
鳳鳴不以為意:“你什麽時候在意過別人的看法了。”
折疏沉思了一瞬:“也是。”又道,“那你吃完就幫我摘些梨花嫩蕊來罷,地窖空了,我再釀一些。”
“多釀一些,我這裏将将喝完。”鳳鳴懶懶的從木筏上坐起身,月色下眉目略顯陰柔,竟比女子還要美麗。他直接拿過折疏嘴裏咬着的蟠桃吃了一口,一只手握着樹枝将香爐裏的的熏香塊翻了個身,道:“這種香不錯,你自己調的?”
折疏撐腮趴在扶欄上,探手撥弄水中的浮花,漫不經心地道:“浮黎做的,他除了打架和講佛,最擅長制香。這款千樹雪對調息鲛珠大有裨益,便制了一籃給我。”
鳳鳴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她不知道自己再在起浮黎帝君時,臉上都是柔和的笑意,仿佛凡世情窦初開的少女在談論情郎的模樣。鳳鳴擡手碰了碰她的臉頰:“你對浮黎,果真放下了麽?”
他以為她會回避這個問題,就如往常那般。可她卻淡淡笑了笑,語調很是落寞:“放下如何,不放下又如何?他眼中無我,縱使我千般努力,他也看不見。從前我一直認為,只要他肯回頭看看我,摸摸我的頭發,對我笑,我便知足了。可是神仙也有貪欲啊,在他身邊待得越久,想要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不滿足。想觸碰他,想讓他碰我,想抱住他,想被他擁抱。每日每時都在想。”素白的手指覆在心口處,她說着說着,嗓音便哽咽起來,“這裏很疼,疼得快要死掉了。”
鳳鳴掬起散落在地的銀白長發,輕哼道:“你這副模樣和疼死了也沒什麽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