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門的時候,回頭看着端坐在藤椅上,雙目緊閉的喬老爺子,“爸,您放心,這麽多年了,您給我的點滴恩情,還有明珠對我的那些好……我都放在心上,您想要的,我都會給您,還有風兒,我對他會更加關愛,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我的一切我都會給他,都會給您喬家的孫子……我只是想,親眼看着悠悠長大。”
之後,借着那個夏天洪水肆虐,有新聞媒體報道,某部最年輕的副部長阮博遠,愛心收養烈士遺孤……雲雲。
這是阮博遠精明透頂?還是偌大政壇都是低能?怎麽會?怎麽能?怎麽敢?!
只是,彼時的阮博遠已經枝繁葉茂,無人能撼。就連喬家那位當年叱咤風雲,如今依然運籌帷幄的老爺子都默不作聲,旁人又何苦樹敵?
幾句閑言碎語,茶餘飯後就消化掉了。該祝賀的還是祝賀,該奉承的還是奉承。
至于新晉小公主阮悠悠,單就憑她如今進出的那幢大宅子,她就值得全天下人羨慕,值得有心之人巴結。
漫天的柳絮,又帶來這座皇城的春天。
悠悠改了姓,不像喬薇那樣雖然也改了姓,卻不尴不尬不主不仆,她是堂堂正正昭告天下地成了阮部長的掌珠——阮家的二小姐。
她被阮博遠親自帶上了阮家的飯桌,坐在離他最近的左手邊。對面一對母子,女人臉色陰沉,少年看不出表情。
有阮博遠的寵溺,即便悠悠在人屋檐下,也不肯屈就喬明珠一聲“媽媽”,那是個神聖的稱呼,這個兇巴巴的女人,不配。
一聲“喬阿姨”,足矣。
阮喬明珠
闊麗的客廳裏,前養母和前養女相對枯坐,氣氛微妙而尴尬。彼此記憶裏關于對方的畫面,都過于黯淡,黯到誰都再也不想記起,卻一次次被強迫着回憶。
喬明珠眸光一轉,狡黠地把話題轉到喬薇身上。
“薇薇這丫頭剛畢業了,本來還吵着去闖娛樂圈闖蕩,老爺子最看不慣女孩子抛頭露面扭腰擺臀的,送她去民政局當了公務員,活兒也簡單,每天就蓋蓋章……”
這件事,悠悠聽莊言說起過。
喬薇去年參加了一場全民級選秀,斬獲殿軍,本想乘勝追擊殺進娛樂圈,被老爺子派人押回喬家,現在市婚姻登記處上班。
從前給小兩口開結婚證的都是大媽們,親切熱乎,恰到好處地說說體己話兒祝福語,皆大歡喜。現在好了,弄一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在那蓋章兒,把新娘子一個個比成了醜小鴨。
實習期還沒滿,喬大美人已經成了市民政傳說的“婚前一道坎”,從她這兒領了結婚證,出來不吵架的,那才是“革命的真感情”!
有幾位意志不堅又自命不凡的準新郎,當場就跟摔臉子的女友掰了。
……
喬明珠炫耀似地說完,似笑非笑地看着浦東成,“那些人薇薇誰都沒搭理,就對浦少一往情深,你們也交往了那麽久……老爺子前幾天還說,女孩子嘛,越是早早覓得如意郎君,越是少走彎路。”
悠悠揚起的唇角開始下沉,浦東成俊臉上也染了微薄的怒意,“喬阿姨,聽說喬薇是您的妹妹,跟您一樣都是喬老爺子的掌上明珠,東成身為晚輩,不敢高攀。不過說到女孩子早嫁人早安穩,倒是真有幾分道理,比如喬阿姨您吧,念大學的時候就認準了阮伯父,一畢業就奉子成婚,享了這麽多年的安穩。”
喬明珠臉色一沉,重重把手中的茶盅摁在桌上。
浦東成這番話奚落喬薇癡心妄想就罷了,還把她也捎帶上了,當年她也是美人坯子,追求者衆,偏被阮博遠迷了眼,非君不嫁,鬧騰出多少事兒來,未了還是這麽難堪的收場。
浦東成毫不理會,直接拿出那個碩大的信封,抽出最上端那一疊,輕放到茶幾上,“喬阿姨,我今天來,是受阮伯父委托,專程送幾份協議書給您。”
喬明珠狐疑地拿起來看,從頭到尾細細地看,看着看着,她的眼神開始蛻變,一層一層,憤怒連着驕傲轟然炸開……如果面前有一面鏡子,她一定不敢擡眼看現在的自己。
“把家裏所有財産全部充公?阮博遠他瘋了還是傻了!以為這樣就能救他一條命!”
“這當然能救爸爸一條命。”悠悠冷笑,在喬家人眼裏,她爸爸活生生的一條命,還比不上這些身外物!
“阮阿姨,願不願意把貪墨的錢財上繳,關系到我爸爸的認罪态度,關系到法官的自由裁量權。”
“他休想!那些錢……那些錢不是他一個人的!”
“那些錢當然不是爸爸一個人的,那些錢是貪污款,屬于所有納稅人的。”
“胡說八道!我是你爸爸的合法夫妻,有權分他一半財産!再說家裏的錢……也不完全是非法所得,也有你爸爸的工資獎金補貼福利,還有我這些年苦心賺來的!”
打了喬家的七寸
悠悠看着眼前抓狂的貴婦人,不得不佩服浦東成這招夠狠,正打在喬家人的七寸。
她拍拍桌上的協議書,“喬阿姨,您剛剛大學畢業的時候,就嫁給我爸爸,之後也沒有出去工作,當了快三十年的全職太太。這些年您在國內錦衣玉食,喬洛風在國外花天酒地,這麽大的花銷,不是我爸爸一個高級公務員的收入能滿足的……至于您這些年用盡苦心賺到的錢,只要您能給法官合理的解釋,可以另案處理,不過千萬小心了,別拔出蘿蔔帶出泥。”
協議書後還附了財産清單,內容詳盡,有豪宅名車游艇,有整條街的黃金鋪位,有大片圈起來等炒價的地皮……甚至連阮博遠珍藏的古董字畫,喬明珠心愛的名貴首飾,一一羅列在冊。
輕飄飄幾張紙,戳破了喬家關于喬明珠絲毫不知曉丈夫貪墨渎職的彌天謊言。
因為這些數目驚人的財産,有很多并沒有放在阮博遠夫妻名下,而是挂在喬家近親名下,這些人在阮博遠出事後落井下石,撇清唱高調,現在突然被供出來,即便抵賴成功,也要費一番氣力跟法官周旋。
喬明珠又氣又急,突然哽咽起來,“博遠這是幹什麽啊?他不顧自己的死活,也不顧我和風兒的死活?還有悠悠你——”
“我已經被您攆出阮家了,喬阿姨。”悠悠犀利的堵了回去。
“也是啊,你都已經被踢出阮家了,阮家是家財萬貫還是一文不名,跟你沒丁點兒關系!”
喬明珠目光猙獰,“所以你就勾結外人,慫恿你爸爸把家産充公,讓我和風兒也得不到!你這個白眼狼,忘了是誰把你養大的!敢背叛我們?”
“喬女士,你沒有資格談背叛,是你先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一直默不作聲的浦東成,再度拿出一份協議書,“阮伯父不同意解除跟悠悠的收養關系,他跟你感情破裂,申請離婚。”
喬明珠如遭雷擊,死死攥着那張離婚協議書,嘴角微微扭曲,勾勒出一個冰山弧度,灼灼火焰隐藏在冰層之下跳動。
她不止是潑天的震怒,還有潑天的不甘。
沒有人可以搶走阮博遠!這輩子他只能是屬于她。
從認識這個男人第一天開始,她就想盡一切辦法用盡一切手段把他留在身邊,她要他一直陪伴在身邊,活着在這世上,死了下到黃泉。
喬明珠一直挺起的脊背,順着沙發往下滑落。恍惚間阮博遠似在眼前出現,高大又模糊,朝她輕笑着,夜風拂過了他的黑發,他在夜色中被黑暗羽化,一下子幻變成許多的影子,在她眼前搖擺晃動,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我不同意離婚!我們的感情沒有破裂!”喬明珠歇斯底裏地喊了起來,錐子似地手顫顫指着阮悠悠,“……是你!都是你挑撥的!”
掐住喬家的軟肋
“喬女士——自重!”
浦東成站起身,擋在悠悠身前,直視面容猙獰的喬明珠,語氣篤定,整個人像是隐在暗處的豹,渾身積蓄着懾人的力量。
“你口口聲聲說,跟阮伯父的感情沒有破裂,那你在負責調查他案件的人面前,指證他渎職貪墨,那厚厚一摞的記錄,那些唾棄言辭,都是信口開河?”
“那個時候,人贓俱在……我要自保,不得不那麽說。”喬明珠的氣焰開始萎靡。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逼着你這麽說?還是你對那些人撒了謊?”浦東成冷嗤,“你可以保持沉默,沒有人能強迫你,但是你說了,一切都被記錄在案。如果你不肯接受協議離婚,一旦上了法庭,那些話将成為呈堂證供。”
喬明珠再度語塞。本來大好的局面,因為浦東成的介入而崩潰,她想借着阮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