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章

第 44 章

宴會廳穹頂光束變幻,投在衆賓客臉上,像是戴上了各色臉譜。

剛剛還是人群焦點的達裏奧,左半頰是藍臉的窦爾敦,高聳鼻梁隔斷後,右頰只留下沉思的陰影。

高跟鞋女戰士沈鳶不由地心慌,四年前尼爾還未出生時,達裏奧說要創作一組偉大的作品,在工作室不眠不休地塑形,生怕錯失靈感。

那段日子,她孕期反胃,平時愛吃的美式沙拉和燴飯,一口也咽不下,聞到油煙味就想幹嘔。

可是,她的藝術家男友挂着黢黑的眼袋,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冰冷的雕塑,臉部輪廓過渡是否自然,就連指甲蓋兒也費心設計。

孕後期,她挺着肚子,不僅熬夜寫課程論文,照常收獲滿績,還定期去健身房舉鐵游泳。

她讨厭人為的藝術,不理解那些故作高深和故弄玄虛;相反,她覺得孕育孩子是藝術,相比肖像畫框、模型石膏,更深入人之內心。

原本今夜的慈善晚宴,她決計不會參加,公司還有數不盡的會要開、無數的差要出。晚宴是晚宴,誰會真心做慈善?

只不過是一群禿頭、腹部隆起的中年富商們,坐在一起吹牛,順便從手指縫裏漏出一點碎渣,來助學、助殘或助農。

碰巧,邀請函封面一只鳳凰,直擊達裏奧審美。

她一頓胡亂翻譯,說是給尼爾定的幼兒繪本預約函。這狡猾的意大利人,轉頭将邀請函中文原模原樣畫了出來,挨個問班裏的學生,最終給他破譯了。

誰能拒絕達裏奧碧綠的雙眼,和靈巧的雙手?沒辦法,只能陪他來看那美麗的東方鳥。

宴會廳舞臺上,主持人萬谷柔聲似水,“本輪的拍品——少女瑪利亞,是由一位匿名藝術家創作,收藏價值由各位決定,起拍價1元,每人僅限一次叫價。”

全場安靜,只聽得臺上古琴演奏者抹、挑、勾、剔、托,将七根琴弦化作百種音調。

“一千!”還在自助餐區的師爹,嗓音豪邁,興致沖沖地舉牌。

主持人笑得像暖冬的風,鼓勵道:“64號,一千一次,還有競價的麽?”

一曲《高山流水》,琴音輾轉,似在苦尋臺下的知音,可惜無人應聲。

師爹拉長了下巴,臉色就和壽司碟子裏的芥末一般綠,本想着湊個熱鬧玩兒一把,可別貼上自己的私房錢。

“一千兩次,大家不妨再細看這少女瑪利亞的面容,” 萬谷刻意放緩語調。

“诶?确實眼熟!”

“電影《一無所有》的女主角,叫什麽?”

“白夢!”

“五十萬~”

“七十萬~”

“一百八十萬~”

主持人嘴角翹起,“請各位慎重喊價,每人只有一次叫價機會~”

當少女瑪利亞褪下面紗,與已故女星挂鈎,人們的熱情被點燃。在這慈善晚宴裏,神性遠沒有八卦激人心魂。

臺下賓客們熱烈舉牌,一上一下,如多米諾。此起彼伏的報價聲,全然蓋住臺上的琴音。

一時間遍地都是鐘子期,無人在意《高山流水》早已彈至尾聲。

賭場四當家應天齊,大吼一聲,“三千萬!” 這是他們大哥成全最挂念的女人,拍回去給他留個念想。

貼身小弟兼財務耷着眉,心中的算盤撥得飛快,這敗家玩意兒,回去賬面窟窿該怎麽平!

場面又一次陷入安靜,七位數的拍品買一兩個也無妨,這名不見經傳的雕塑蹿升到八位數,大家又謹慎地考量起來。

黃發綠瞳的達裏奧,左手輕搭着受傷的左手手腕,雖然沒聽過中國已故演員白夢,但他對這件雕塑作品看得入迷。

“六千萬~” 寵夫狂魔沈鳶直接翻倍,即使不喜歡所謂的藝術品,但只要他喜歡,拍來就是。

嬌夫達裏奧見她舉牌“親愛的,尼要這個?”他眉骨凸起,表示意外。

“什麽玩意兒!” 應天齊耳廓一提,耳根通紅,“這世上迷戀白夢的人還不止全哥!”

這一輪拍品,42號買家穩如泰山,她在座位上翹着二郎腿,看上去并沒有出手的打算。

站在一旁的林曉發覺,這42號頭頂發縫過于細密,還不漏頭皮。她在劇組化妝間見過,這應該是齊肩假發套。

據林曉觀察,42號女人在這極具社交屬性的晚宴上,獨來獨往,着實神秘。

一旁的應天齊擰開可樂罐拉環,焦黃色泡沫液體噴湧而出,濺在林曉的白色體恤上,她急忙用手掌抹擦,慌亂中碰觸到42號買家,她連連道歉。

賭場四當家轉頭罵人,“誰搖了老子可樂?讓我抓到,我把你腦漿搖到流滿地!”

宴會廳舞臺上,主持人柔聲如細雨,溫柔勸誡:“佛門中有句話叫‘嗔是心中火,能燒功德林’,希望每位賓客都能嘴下留德,結下善緣。”

混亂後,林曉退至角落的自助餐區,發現師兄盛繁狐貍眼眼尾上挑,知道瞞不過他。

“我剛才故意撞那42號,你發現什麽異常?”

“哦?這麽肯定我一直在看你?”他雙手抱胸,半靠在牆邊,眼神如同監控探頭,掃視着整個宴會廳。

略帶暧昧的言語,林曉已經脫敏,自然地撇去盛繁話語裏的浮末,“你肯定也察覺出42號的怪異,她剛剛什麽反應?”

“那是當然,因為key哥的緣故,你師兄我很早就鎖定她。”

見師爹探頭來聽,他故意壓低嗓音,“觀察那黃瓶子時,42號恰好在我身邊,key哥突然出現恐吓我們,更像是掩飾他真正想見的人。“

确實,這麽多安保人員,他大可不必這麽做。

師爹兩手各托着一餐盤,“誰啊?你倆嘀嘀咕咕說什麽,等我吃完飯,‘掘地三尺’歐陽滔來助你們一臂之力。”

“歐陽滔,讓你拿點兒蔬菜,你又盛了這麽多紅肉白肉!” 師傅燕青忍不住暴躁。

瞧着師爹和師傅日常鬥嘴,林曉不覺聒噪,反而有種羨慕。如果媽媽沒有去世,如果爸爸沒有入獄,如果她可以和爸媽一起說說話……

“所以,” 盛繁打斷了她的如果,“在你撞到42號左肩時,我清楚地看到,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右耳。”

“右耳?”

第三輪少女瑪利亞雕塑一口價拍賣,最終以六千萬落槌,由沈鳶拍得。

衆人紛紛感嘆,這洋贅婿倒是有兩下子,聽說沈家長女前些日子還入股國際學校,就是為了讓他去當美術老師。

達裏奧稀裏糊塗地咧着嘴,兩排牙齒又白又齊,笑得像是阿爾卑斯山南麓的加爾達湖,碧綠的眼睛清澈透底,泛着粼粼波光。

瞧瞧,這洋贅婿志得意滿的樣子。衆人不得不嘆服,美貌的确是本錢,別說沈家長女,就是他們這些中年男人,也被他的笑容迷住。

波波頭喝了一晚上的香槟,下酒菜是她未婚夫下午的信息,“行,兩天內投資沈家承諾的嫁妝數額即可。”

即使未來将頂着被沈家二女接連拒婚的閑話,秦瀾舟還是接受取消訂婚的提議。果然,他倆是明算帳的好兄弟。

今晚的香槟似乎沒有回甘,波波頭舌根發苦。

宴會廳流光溢彩,她姐豪擲千金,只為佳人一笑的霸道狗糧,看得她胃脹氣。

她姐沈鳶從衛生間補妝回來半道,被商業夥伴圍住,被迫承受中年男人們抛來的豔羨之詞,說她是當代女性楷模,事業愛情兩手抓。

宴會主桌上,香槟度數不高,但波波頭也漸漸上頭,她指着晚宴拍品畫冊,胡指一通,“姐夫,這個、這個、這個都好看,讓我姐買!”

雖然達裏奧不識字,但畫冊拍品起拍價後面零的數量,還是吓到了他。

這些日子,達裏奧忙着很,教完課天天陪岳母王美蘭女士打麻将,紅中發財百搭聽說讀寫學了不少,可中文數字學習荒廢了很久,還停留在一百以內。

六千萬聽起來,于他而言大概就是六千多人民幣,折合六百多歐的樣子。

達裏奧中文雖差,這狡猾的意大利人也品出味兒來,“笑椅子,how much for this sculpture”

“sixty million元,” 波波頭扶額,這語言壁壘,她姐的錢差點就打了水漂。

兩手拱成喇叭狀,貼在鼻嘴前,達裏奧深吸氣,正在消化這個數字。嗅到八卦氣息,波波頭立馬打開翻譯器,實時詢問。

原來,這件少女瑪利亞的雕塑完全不值這價,達裏奧之所以繞着她來回看,是因為整體的線條塑造和空間處理,很有他們美術學院的風格。

這件作品對人物個性,和內心世界的表達刻畫細膩,達裏奧不吝贊美。人間的少女正經受痛苦,卻像聖母瑪利亞一般慈泯。

然而,內行人能看出這件作品細節處理略微稚嫩,例如少女大臂內側刻了兩個字母,更多是為了掩蓋塑形的瑕疵。

果然,付費的翻譯軟件靠譜很多,錢沒白花!

波波頭深感藝術行業水太深,她想起上午在白夢客廳見到的銅質擺件,打開手機相冊,找到造型怪異的側卧半裸人形擺件,向姐夫請教。

“Wow~” 達裏奧機關槍般地輸出,手指不停比劃。

翻譯軟件也遲疑,加載了幾秒:如果這件作品是真的,它是當今最偉大雕塑家的最得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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