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半個月裏,兩人都沒有刻意的聯系。這個城市說大不大,但只要存心的不去找個人,那他們就會一直陌路下去。
秦旻則也不是不想找她,有個和他同科的張醫生出國看望正在英國留學的兒子,和院領導申請了兩個月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個星期的假,他一走,手上有些拖不得的手術通通交給了秦旻則。
他一天排了5臺手術,從清晨到深夜。好不容易抽個空想給她打個電話,卻又因為想起了她那天說的話而最終沒有撥出去。
而他不聯系何零兒,何零兒自然更不會去主動聯系他,沒了秦旻則的單方面卷線和強制的靠近,兩個人的距離像是又回到了剛開始的時候。
累嗎?
秦旻則按下疲憊的眉心,接過司況給他的黑咖啡,味道苦澀,蔓延至整個口腔。
“你等會還有最後一臺手術吧。”
“嗯。”
“手術這麽多的時候怎麽還能批準張醫生的假期?醫院怎麽考慮的?是不是因為張醫生是下一任的院長候選人,院領導拍未來院長馬屁呢。”
秦旻則仰頭一口喝完了咖啡,捏扁紙杯瞄準了三米之遠的垃圾桶口精準無誤地扔了進去。
他面無表情的靠在走廊的牆壁上,倦意被黑咖啡暫時壓制。
司況撞了撞他的手臂,“怎麽了,情緒不高?”
不用猜,男人失意無非兩件事,事業和女人。
事業對于秦旻則來說從來都不是個事兒,至于女人……
“和零兒不順?”
秦旻則終于有了點反應,他淡漠的看了一眼司況,糾正道:“她姓何。”
司況頓了頓,翻了個不大好看的白眼,從善如流的改口:“和何零兒感情不順?”
“沒有。”秦旻則懶散的開口,“這幾天做了太多的手術累了。”
“騙鬼呢,”司況手指在通訊錄上劃上劃下尋找着人,“你這狀态已經持續了半個月了吧,這斷時間也沒見你去找人,出什麽問題了?”
秦旻則想了想,無從開口。
該怎麽解釋他那一瞬間噴薄而出的氣餒和怒氣?連他自己都覺得沒道理。
“你說,當初那幾年,何零兒不會累嗎?”這麽執意的追着一個看不見希望的人,他都替她累。
司況:“你累了?”
秦旻則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累?和那三年的孤獨無望比,這根本不值一提。
他只是突然就想起了他在大三時,他在實驗室因為一個數據的反複失誤而氣到與同學大吵了一架,然後甩袖而去。
他記得那是一個相當冷的冬天,他一個人坐在學校東側的一個八角亭裏,像是一個中轉站,寒風四面八方肆虐而來,在這裏停留。
他坐到腳都凍麻了也沒想出來數據錯誤的根源在哪裏。
涼風入耳,耳朵尖都有些木木的。
忽然一道凍到聲音都在發抖的聲音傳來,“呼……哈…….原來你在這裏哦,我剛打電話給你們宿舍,他們說你剛剛發火了,哈,”她呼吸的時候噴出一口白煙,“我到現在還沒到你大聲說話的樣子呢,你…..你下次可以沖我大聲說話試試看嗎?”
大概是凍的狠了,她把手放進口袋裏原地蹦了蹦。
一圈路燈圍繞着八角亭,照的這兒亮如白晝,秦旻則擡眼看到她凍到發紅的耳朵和幾乎全塞進厚厚的圍巾裏的腦袋,幾搓小卷毛不服輸的翹進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呼吸有點兒喘,白皙的臉頰被光一照都能看到上面被冷風吹出的幹燥。
何零兒看他不說話,有點怯生生的挪到他旁邊,“秦旻則,你不要不開心了,我給你吃糖呀。”
她伸出手,手心裏躺着一顆黃色的檸檬糖,是她和林涵在門口吃飯的時候老板送的,給了好幾顆,她吃過,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秦旻則沉沉的看着她,在沒人見到他的時候他并不如外衆人面前那樣收斂着,他渾身的氣息很冷,不是因為這天氣造成的,而是從他身體裏散發出來的,一種拒人以千裏之外的冷。
“很好吃的,”何零兒大着膽子,拆開了塑料包裝,嫌手可能不幹淨,用包裝紙捏住了裏面帶着點透明的糖,扒拉了下擋住嘴的圍巾,放到他的面前,“你試試,很甜。”
她說話的時候呵出一團白氣,被風一吹,往回散,淡淡籠罩住了她的小臉。
秦旻則沒接過,眼睛從糖上掃過看着她,過了會才說話:“你喜歡我和你大聲說話?”
什麽?
何零兒愣了下,才恍然想起,他是在回應她的第一句話。
她有些窘迫,這要怎麽回答?她只不過是聽到他在實驗室裏與人吵架的事情,立刻丢下同她一起自習的林涵出來找他,找了大半天才看到他在亭子裏,靠在一側柱子上,垂頭敞腿,背影看上去頗為落寞。
她想,與這樣的秦旻則相比,會與人大聲争論的他顯得有煙火氣極了。
她追了他這麽久,全都是她一個人在旁邊喋喋不休,他要麽不耐煩的讓她閉嘴要麽就冷嘲熱諷幾句,要麽幹脆不回應,他們幾乎沒有好好的正常的說過幾次話。
如果她能引得他這麽大聲的和她說話,也算是她追求大業上的一個裏程碑吧?
“嗯。”何零兒俏生生的點了個頭,“我喜歡的。”
秦旻則冷笑了聲,手忽然一揮,何零兒吓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手裏的糖掉落在地,咕嚕嚕的滾了一圈,黏在了地上。
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眼眶都有點紅了,看着他,眼裏霧蒙蒙的。
秦旻則被她看得有點受不了,他沒想揮掉糖,雖然他不愛吃甜食也沒想過要拿這個糖吃,可教養使然,別人遞過來的東西他不會這麽直接的打在地上。
他會直接忽視。
何零兒嘴巴動了又動,還是忍住了沒苛責他,從包裏拿了張紙巾從地上撿起了這顆糖頭也不回的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扔的時候她心裏難過的直泛酸。
秦旻則看着何零兒的背影,心裏五味陳雜,一種名為愧疚的情緒脫穎而出,拔得頭籌。
這種情緒很複雜,有一點點憐香惜玉,也有一點點想補償之心,但卻只有這些,他那晚認真的想了想,好像除了愧疚,再也生不出其他的情緒了,如果有,也太渺小了,根本不值一提。
***
回過神來,看了眼牆上的時鐘,距離下一場手術還有一個多小時,司況還在手機上忙活着什麽,嘴角還噙着笑。他也跟着笑了笑,只不過笑裏盡是苦味彌漫。
走廊裏時不時的走過幾個醫生與他點頭打招呼,秦旻則雖懶散的很,可也老老實實的和他們點頭,偶爾還客套的聊個一兩句。
他對着司況說:“你這麽多段露水情緣裏,有沒有因為愧疚而好上的?”
司況不同意了:“什麽叫露水情緣啊,我每一段都很認真的,只要在一起就是全心全意的,大家你情我願,不劈腿不找三,分手也分的體體面面。”
“嗯,只是認真的時間短了些。”秦旻則打擊他。
司況大方的承認,确實是,他不是長情的人,也不是禁欲的人,合則來,不合則去,成年世界沒有那麽多條條框框,他自認不是謙謙君子,但也是個正直的謙謙君子,交往期間,你來我往,給予彼此最大的尊重。
就夠了。
這麽說來,秦旻則倒是個和他完全相反的人。
他真的難以想象阿則這麽漫無邊際的等待一個人三年,甚至何零兒沒出現的話會等待的更久的意義在哪兒,沒有任何人是不可替代的。但他雖然不理解,可卻也尊重,隐隐的也會生出些好奇和羨慕出來。
“我想有吧。”司況删除了手機裏關于上一任的所有通訊對話記錄,笑的痞痞的,“一段感情來的原因可以是很多樣的,愧疚也好,仇恨也好,只要是有緣啊,就算你們是同性也能擦出愛的火化。”
秦旻則絕不會随便問出這種問題,他稍一想,就知道肯定和他的零兒有關,他賊兮兮的沖着他眨了眨眼,“怎麽了?她現在對你産生愧疚之情了?因為你這手臂?”
自那晚過後,第二天,秦旻則就拆了綁帶,只留了薄薄的一層紗布,再嚴重也就皮外傷,幾天塗藥後,就開始結了疤,除了不能碰水,與平常無異。
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受,只是一下子洩了力。
“有愧疚是好事啊,你何必拆了這綁帶,愛情的起源不一定要正大光明,産生後誰還追究原因,那你有沒有想過,何零兒在大學看上你是因為什麽?也許就看上了你這張好看的臉。”
秦旻則皺眉。
司況看了好笑,覺得秦旻則在某些方面還是挺單純的,“一見鐘情鐘的是什麽?不就是那張臉,有你這張臉的加成下,你的一切附加條件都是錦上添花,如果何零兒是個五大三粗,肥頭大耳的人,你還會念念不忘這麽多年?”
秦旻則眉頭皺的更緊了,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轉過頭來,不知在說服誰:“我能是這麽膚淺的人嗎?”
司況哈哈大笑,把手機放進了褲子口袋裏,站直了身體打算走,“不然呢?”
***
司況走後,秦旻則眉頭并未松下來,他很認真的想了想司況剛才的設想,無果。
他拿出手機備忘錄,眉頭攏的緊緊的,吸了一口氣像是做了什麽重大的決定,寫上——
【我不是一個膚淺的人,即使零兒是一個五大三粗,肥頭大耳的人,我也愛她。同樣,零兒一定是愛上了我的內涵。】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