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吾神君覺得折疏此舉真是辱沒她帝姬的身份,她就不能想個好點的說辭麽?哪有人剛從鬼門關爬出來,就衣衫不整的沖着一群男人大喊“我餓了”的!空桑的尊嚴何在,帝姬的教養何在!
陸吾神君哆嗦着手捂住了自己的老臉,不忍直視。
折疏頂着一頭狂草般的亂發,依然霸氣又凜然的杵着。
秦骨玉搖着折扇笑得一派悶騷,仿佛洞房花燭夜挑了紅蓋頭見着了美新娘,卻不知從何下口的而強裝鎮定的小新郎。
美豔無雙的杜清和被茶水嗆到了,茶漬噗了燕紅妝一臉。
燕紅妝杏眸圓瞪,看着杜清和,木了。
燕浮黎最為平靜,煮茶的動作只是微微一頓,擡眸掃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暗雲去取吃的了,你先去洗臉。”
折疏摸着鼻子灰溜溜的進屋洗漱。
洗漱完後,折疏覺得自己穿着一身裏衣出去在一群大男人面前亂晃委實很不像話,是以在屋子裏翻箱倒櫃,終于翻出來一身尺寸較小的墨綠色男裝。由于袖子太長,她不得不把袖子撸到胳膊肘,并且走路時還必須提着一擺。折疏萬分惆悵的搬了一塊石頭放在杜清若身邊坐下:“你怎麽也在這裏?你跟相府很熟嗎?”折疏問杜清若。
杜清和往燕紅妝那邊讓了讓,給她騰出空子來。“聽人說你受了重傷,我便從鋪子裏拿了一盒千年靈芝過來,給你補補身子。”
“欸?誰告訴你的?”折疏在凡世認識的人沒幾個,她實在想不出會有誰好心到給杜清和通風報信。
“你爺爺。”杜清和語出驚人。
“噗——”折疏把一嘴涼茶盡數噴到了杜清和妖孽惑衆的漂亮臉蛋上,“我爺爺?”
杜清和在衆人驚悚的神情下,淡定的擡起袖子仔細擦拭臉上茶漬,竟還有心情回應她的話:“嗯,就是你爺爺。昨晚亥時我在鋪子裏整理古玩,有位少年送信過來,信中道你被人坑害,命在旦夕,署名是你的爺爺。我放心不下,是以今兒一大早便過來瞧瞧。不過看你現在這活蹦亂跳的模樣,想必是你爺爺太過擔憂于你,措辭過分誇張了罷。”
簡愛拖着尾音長長“哦”了一聲,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的身世設定是無父無母無爺爺無奶奶的孤兒,直到接收到陸吾神君的脈脈眼波,才驀然醒悟自己這一聲“哦”等于是把自己把刀山火海裏丢。
折疏迅速的瞥了浮黎一眼,但見着低頭看着被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膽戰心驚的想,難不成浮黎已經懷疑她了?不不不,這樣不成,推倒浮黎師父的計劃還沒進入正軌就夭折了怎麽成!折疏在隆冬臘月裏,生生急出一身汗來。然而,究竟該如何拯救這個謊言,折疏卻半點想法也沒有。
折疏帝姬險些要哭了。
燕浮黎瞥了她一眼,發現她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好笑的勾起唇角,面色卻依舊是淡淡地,宛如冰雪雕塑也似得。
陸吾神君垂頭喪氣的站起來:“既然折疏姑娘已醒,這裏邊沒老朽什麽事了,多謝燕公子款待,老朽這就告辭了。”
還沒等浮黎發話,折疏便跟着站了起來,搶先道:“啊,我送你。”還不忘把“罪魁禍首”杜清和也提起來,“你也要回去了罷?正好,我順道也送送你。”
杜清和道:“不急,反正鋪子今日不開張。”
折疏對着杜清和不算寬厚的肩頭重重拍了一掌,笑得風和日麗,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說什麽傻話呢,那鋪子是祖輩們一代一代的傳下來的罷,你身為繼承人可以這般懈怠呢。趕快回去開店罷,現在時辰尚早,興許正好有客人在鋪子門口等你開店呢。”
明明是挺燦爛的笑靥,卻讓人莫名的覺得後背發涼。
杜清和只覺肩胛骨隐隐作痛,無奈的放下杯子:“額,好吧。”
折疏只把杜清和送到門口,之後與陸吾神君聊了會兒,陸吾說神界除了司命星君和戰姬五十弦諸人,其他人尚不知曉浮黎帝君轉世的消息,甚至連天君也瞞着。五十弦主要是考慮到萬一妖魔兩界得知守護神界的浮黎帝君現下并不在三清幻境,會趁機掀起戰亂。不過折疏萬萬不能因此松懈,須得抓緊時間完成轉世的使命才好。
此外,天君在六合八荒散布的通緝令依舊沒有撤回,陸吾神君百般叮囑折疏即使身在凡世,也要小心被神兵發現。神兵最近在長安上空搜查,以防萬一,辟寒香也不能用了,否則引來神兵便是大大的不妙。
折疏踟蹰再三,終究忍不住問:“九疑現下如何了?”
陸吾神君不甚确定的道:“神魔之井被魔君封住了,無法探聽魔界消息,不過聽聞魔君将衾夜趕出了魔界,伏羲水鏡下落不明,戰姬正在四處尋找。”
伏羲水鏡是空桑帝姬的信物,若是流落在外的消息傳了出去,恐怕又要引起一番動蕩。折疏煩躁的擰起眉頭:“如果我的神力沒有被封印的話,是能探查到伏羲水鏡的下落的。”伏羲水鏡是上古神物,擁有自身的靈混,能與主人的心神産生共鳴。但是折疏轉世後神力被封印,便無法與水鏡産生共鳴。這下該如何是好?
“啊。”折疏忽然想起了什麽,“你去趟崇吾山,找川息,他曾經見過伏羲水鏡。有一次我把水鏡弄丢了,就與他比賽看看誰能首先找到水鏡,結果是他贏了。他好像跟我說過,他有辦法探查到水鏡的下落。你去問問,興許會有什麽線索。”
陸吾神君點了點頭:“好,唯今之計,只有試上一試了。你在這裏也要萬分小心,莫要小瞧了暖雪公主。你現下亦是凡人,平時又不長心眼兒,很容易出岔子。”
折疏不耐的擺了擺手:“好了好了,你快滾。”陸吾神君年紀大了,膽子也跟着肥了麽,逮着機會就數落她缺心眼兒。
為了避免被人看到,陸吾神君直走到巷子裏才搖身化作一縷煙霧,袅袅升上九重天。折疏望着滿天雪花發了一會兒呆,冷不防一陣狂風吹來,她打了個哆嗦,抱緊自己,抱頭往青蕪苑蹿去。
番外1:情書
某日晨間,燕浮黎如往常一般起得很早,洗漱後,他推開窗戶透透氣,忽然在窗臺上發現了一封信。他好奇的打開信紙,發現上面寫了這麽一番話:
從前思君君不知,
昨夜夢中為君婦;
可憐歲月已蹉跎,
君心何時能付我。
很粗糙的一首短詩,卻很形象得表達了寫信人的YY之情。
燕浮黎覺得能寫出這樣一首詩的人,必然是個文化程度不高且不懂羞澀為何物的人。他細細一推敲,鑒定寫信者定然是他那沒甚內涵的小徒兒折疏無誤。
暗雲正好送茶過來,浮黎便順口問到:“折疏何時過來的?”
暗雲不解:“折疏姑娘今日一大早便尋杜公子喝茶去了。”
燕浮黎淡淡地道:“哦~是麽?”
明明還是像往常那般面無表情的,但是暗雲還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咦?為什麽?“對了,夫人讓奴婢來轉達一聲,暖雪公主待會兒就來相府,夫人希望公子能陪同。”
“不必了,我要出門一趟。”
“公子是去秦家麽?”
“去長安茶樓喝茶。”
“咦?”
長安茶樓。
折疏踩着長凳,跪趴在茶桌上,雙手撐着桌面,直勾勾的盯着杜清和道:“凡人女子向男子表白一般送甚信物好?”
她的臉靠得極近,幾乎碰到他的鼻尖,杜清和微微後仰,面不改色道:“玉佩之類的。”又道,“你快些坐下來,大家都看着呢。”
折疏關心的只有玉佩:“一塊材質上等得玉佩要多少銀子?”
杜清和忍耐得道:“玉是有市無價的東西,我這鋪子裏最便宜的一塊也要三百兩銀子。”
“……不能便宜點麽?”
杜清和咬牙:“你有多少銀子?”
“等下。”折疏摸出錢袋子,把家産全部倒在桌子上數了數,“50文錢!”
杜清和默了默,淡定的補充道:“其實定情信物也不一定非要玉佩不可,自己手制的東西更有意義,現今最受歡迎的一種信物就是香囊,最關鍵的是繡個香囊不費多少錢。”
折疏皺起眉頭:“可是我沒做過女工。”
杜清和豁出去了:“沒事,我教你!”
折疏星星眼:“杜兄果然全才。”
折疏揣着好不容易繡好的香囊到青蕪苑找浮黎,卻被暗雲告知浮黎陪暖雪公主去寺廟上香了,大約明日才能回來。一顆因緊張而劇烈鼓動的心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身體裏外涼了個透。
“啊,是這樣啊。”折疏心裏澀澀的,把包裝精致的香囊遞給暗雲道,“待師父回來,替我将這包東西送給他罷。”
“折疏姑娘晚上不在青蕪苑睡麽?”暗雲接過布包,嗅到一股淡淡的梨花香。“今天上午,公子去長安茶樓喝茶了,姑娘沒見着麽?”
“沒有,也許是錯過了。”
自從傷養好後,為了避嫌,折疏又搬回了後院的竹屋。那裏很清靜,她并不讨厭,只是離青蕪苑遠了些,她每次去青蕪苑都要穿過一條長長的回廊,在那個回廊裏,她有時會碰到燕夫人和丞相。她不喜歡與其他的人交談,因此漸漸地,來青蕪苑的次數就變少了。
夜晚,睡得朦朦胧胧時感覺有人類的氣息靠近,她的神力雖然被封印了,但是還是能分辨出人類和妖魔之間的區別。
“誰?”她睜開眼睛,漆黑的房間裏,她看不見任何東西,然而她沒有害怕,只是翻了一下身,面對着在黑夜裏無法辨認的人類,“你吓不到我的,我能感覺到你身上并沒有殺氣。”
來人淡淡地說了聲:“是嗎?”
“師父?”折疏趕緊爬起來,“暗雲說你明日才會回來的,怎麽這麽早?暖雪公主呢?”
他從陰影裏走出來:“我先回來了,因為有重要的事要做?”
折疏睡得迷迷瞪瞪的,聞言扒了扒頭發:“什麽?”
浮黎緩緩伸出手:“這個送給你。是情書的回禮。”由于不太好意思,“情書”兩個字說得格外的快。
他手心躺着一支木簪子,小小的簪子上雕刻着無數朵形态各異的梨花,宛如活得一般。折疏看得呆了,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說了什麽:“好漂亮,你做的?”
“嗯,喜歡嗎?”
“嗯!很喜歡。謝謝。”皎潔如玉的面龐緩緩漾起一抹令人心醉的笑容來。
他情不自禁地俯身捧起她的臉,印上一個吻:“節日快樂。”
翌日,暗雲與折疏閑聊說燕夫人房裏的小丫鬟偷偷給某個英俊的守衛寫了一封情書,可是不小心被風吹走了。
燕浮黎路過,正聽到這番話,向來沒甚麽表情的俊顏越發得陰沉了。
暗雲後背一冷,回過頭看到黑雲壓頂的大公子幾個大步跨過來,一把将折疏扛上肩,疾步往青蕪苑內室走去。
暗雲又呆了:“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