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汽車沿着山路蜿蜒而上, 停在一對高大石雕闕門前。
透過車窗,隐隐能看到闕門後,建造輝煌的仿古園林。
司機下車, 恭敬地将後座的門拉開, 柳祈梵擡腿下車, 輕輕一抖衣擺的皺褶, 邁步繼續往前。再往裏就不是司機能去的地方了,即使是他也要依靠雙腿步行。
行至闕門處, 柳祈梵停下腳步,看着上面雕刻的精美浮雕,雙眼微眯。裏面的人, 看來還真當他是“土皇帝”了。
意義不明地笑了聲,柳祈梵穿過闕門又走了百餘米,然後在兩扇朱紅色大門前停下。
大門上的獅子門璜金燦燦的,樣式看起來無甚稀奇,但這裏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兩個沉重的門璜分明是用純金打造的。獅首下銜着的圓環看起來是為了叩門,但若是真的用它來叩門,宅院內立刻就會發出警報。
柳祈梵腳步一轉,徑直走向大門右邊立着的石獅子, 伸手握住它口中的圓球,順時針轉了三圈。
大約五秒後,大門被人從裏面拉開,一名只有一米三、四高的道童打扮的男人垂首站在大門一側, 恭聲問禮:“見過小少爺。”
這聲音帶着些沙啞, 和外表的反差極大。
柳祈梵面色溫和,但語氣中仍難掩上位者的倨傲, 問:“大師最近身子如何?”
“勞您費心,無甚大礙。”道童恭敬地答,“師父前兩日還挂念了您,若不是柳大老爺突然拜訪,肯定是要出來迎一迎您的。”
“我爺爺來了?什麽時候?”
“一個半時辰前。”
那不就是三個小時。柳祈梵在心中換算了下,一邊邁過高高的門檻,一邊說道:“行,我知道了。”
“小少爺還請留步。”
柳祈梵停下腳步回身,道童依舊垂着頭,盯着腳尖道:“柳大老爺身子抱恙,現在正是關鍵時刻,還請您千萬、千萬不要打擾。”
“……”
“……”
穿過九曲回廊,柳祈梵随手折了片樹葉撕碎,揚手撒入錦鯉池。
錦鯉池中的魚兒養得肥胖,人走到哪裏就聚到哪裏,落葉漂浮在水面,被它們當做食物一樣争食,争搶間,水面漂浮起透明的魚鱗。
“一群蠢貨。”
柳祈梵冷笑一聲,離開錦鯉池,穿過圓形洞門,沿着游廊停在正房門前。
叩、叩、叩——
指節叩在門框上,發出三聲悶響。稍過片刻,房門從裏打開,透出濃重黑暗。
——就像是裏面有什麽東西,把光線都吸走了一般。
開門之人身穿金紅長袍,長發烏黑,頭頂發髻插着一根玉簪,臉龐瑩澤,雙眼像是畏懼陽光一般半眯着。僅看臉,就像個正值壯年的中年男人,然而視線再往下,就能看到他衣領遮蓋下松弛的皮膚,與扶在門扉上滿是皺紋、枯樹一般的雙手。
柳祈梵斂神,恭敬行了一禮,“趙師。”
“嗯,”趙師應了一聲,眼睛依舊是半睜不睜,“進來吧。”
吱嘎——
房門重新關上,黑暗深處,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
“是誰來了?”
“爺爺,是我,”柳祈梵還在适應黑暗,站在門口處沒有動。
“祈梵也來啦,快過來。”
柳祈梵應了聲“嗯”,在黑暗中尋找林師的身影,很快,那道熟悉的身影就折返停在了他的面前,柳祈梵只覺得眼皮一涼,閉眼再睜開,眼前那濃霧一樣的黑暗終于褪了。
柳書楠就坐在不遠處,背對着他們,上衣褪下,露出畫滿赤紅符文的後背。
柳祈梵看了一眼身旁的趙師,待他點頭後才走過去,蹲在輪椅旁,擡頭看向面色灰白的老人,眼中滿是心疼,“爺爺,您有沒有好一點?”
“是祈梵啊,”柳書楠仿佛剛知道他來一樣,皺着眉睜眼,“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您。”柳祈梵答。
“有什麽好看的,我活得好好的,還能再活、再活七年……”柳書楠說着,眼睛不知不覺又閉上了,垂着頭呼吸綿長,竟是睡了過去。
“爺……”
頭頂壓來一只冰涼的大手,柳祈梵停住話音,沉默着起身,輕手輕腳地站到趙師身後。
趙師手中拿着一支禿毛筆,沿着未盡的紋路在沉睡的柳書楠後背描畫,直至紋路頭尾相連。動作間,筆頭處金色的毫毛脫落,掉到地上化為一線線黑灰。停手後,本就毛量不多的筆頭更是稀疏,而趙師脖子上的皺紋也爬到了下巴。
“趙師……”柳祈梵再次開口,依舊被打斷。
趙師揮了揮手,将空筆杆貼身收好,接着下巴往某處一點,示意柳祈梵跟上。
行至偏房,趙師開口,聲音蒼老,“東西送過去了嗎?”
“送過去了,”柳祈梵答,隔着牆壁又看了一眼柳書楠的方向,神色很冷,“他那是怎麽回事?”
“強行續命本就是逆天而為,七年前給他找的那個替死鬼還是差了點意思,這次運氣好的話,那個叫苗什麽的丫頭能換來三五載的陽壽,運氣不好,估計也只能活個半年十月的……”
“足夠了,”柳祈梵唇角勾起,“柳家內部都是些酒囊飯袋,最多再給我一年時間,我就能徹底接管柳家,屆時,他也該安息了。”
“話可不要說得太滿,”趙師老神在在道,“可別忘了,喬家已經失敗過一次,就連林曉楓那個小姑娘,你也沒拿捏住。”
“……”柳祈梵面上閃過一絲陰狠,冷聲道,“誰知道洪思音那女人吃了什麽迷魂藥,竟然主動說出了喬念文的身份,至于林曉楓……我已經在派人去查了,到時候一定把她給父親您送過來。”
“盡快,”趙師取出那只光芒黯淡的禿毛筆,“當年不小心讓宋家那小丫頭跑了,從那之後我這心裏,就不安啊……”
*
半小時後,城市另一端,宋家。
林姨拿着手機再三糾結,還是心一橫,把它放到了臺面上,随手點了個小說聽着。
出國送衣服這件事說漏嘴什麽的,總歸不是什麽大事,宋筠枝也沒有讓她死瞞着的意思,日後要是宋筠枝不問,那這事也就過去了;要是宋筠枝問了,那她就裝傻。
[烏六六不明白,為什麽當年救蘇懷瑾的人是她,但……]
“咪嗷——”
[米婉婉哭得梨花帶雨,“蘇哥哥,我不知道為什麽姐姐要打我,我只是過來給她送東西……”]
“嗷嗚嗚——”
“哪來的貓叫,”林姨擦擦手拿起手機,“烏六六和蘇懷瑾也沒養貓啊?”
“咪!!”
這一聲,凄厲至極。林姨打了個激靈,慢半拍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了過去。
“球球?怎麽了球球?”
咚、咚、咚——
一大捧白貓棉花一樣從樓梯上滾下來,四腳跑得亂七八糟,打着滑朝着林姨奔來,一個頭剎停在她面前。
“跑這麽快幹什麽……”
“喵,喵。”
球球毛發都炸了起來,蓬松松的一大只,焦急地轉來轉去,時不時往樓梯的方向跑幾步又停下折返回來,張口叼着林姨的褲腳往前扯。
“你這是想讓我跟你上去?”林姨頗有些摸不着頭腦,試探問了一句。
“咪!”
也不知它聽沒聽懂,總之扯褲腳的嘴是更用力了。
林姨将信将疑地擡腳走向樓梯,球球立刻迫不及待地竄了上去,提前幾階蹲在那,口中催促地叫着,見人跟上來了,就繼續往上爬,只是前爪落地時姿勢明顯有點別扭。
“給我看看,腳怎麽了?”
林姨加快腳步,伸手想把球球撈起來——撈了個空。
球球見她加快速度,自己也跑得更快了,坡着腳足足爬了兩樓才停下。
“咪——”
等林姨一上來,它立刻故技重施,咬着褲腿就把人往書房的方向拖。
林姨腳步停了一瞬,很快明白過來,邁步子小跑着把半掩的書房門推開。
“小意?小意!”
林姨雙腳一軟,踉跄幾步撲過去把暈倒跌在地上的女孩扶到膝上,迅速檢查了一遍她身上有沒有外傷,确定呼吸、心跳都平穩且沒有外傷後将人放平,撥通了急救電話。
掐了會人中,宋知意還是沒有要醒的跡象,林姨又跑到樓下沖了杯蜂蜜端過來,小心喂了幾口。
“嗚嗷——”
球球蹲在宋知意手邊,口中發出威脅的咕嚕聲。
林姨掃過去一眼,輕輕把球球揮開,注意到宋知意緊攥的手,忙撈過來雙手給她掰開。
“哎呀,這手心都掐紫了。”拂去掌心莫名其妙的黑灰,林姨拿着衣角又擦了擦,把宋知意的手掌擦幹淨後心疼地揉着上面掐出來的指痕。
“救護車什麽時候才能到……”好好的人,怎麽會暈倒了呢,前段日子體檢不是也沒查不來什麽嗎?
“……”宋知意眼皮顫了顫,只覺得四肢發沉,眼皮更像是有着千斤之重。
“咪嗷!”
“!”這一聲凄厲貓叫,像是炸在耳邊一樣,宋知意打了個激靈,瞬間坐了起來。
“醒了醒了,”林姨舒了口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怎麽會突然暈倒了呢?”
“……可能是熬夜熬狠了,低血糖。”宋知意垂眸看了一眼滾在一邊的祖母綠寶石和被強行破拆損壞的項鏈底托,随口扯了個理由。
“你早上是吃的太少了,都怪我,做的不合你胃口。”林姨有些自責。
“怎麽能怪您呢,是我沒什麽胃口,”宋知意借着林姨的攙扶站起身,張開手掌看了一眼,“我手裏原本抓着的……”
“什麽?你說那些灰?”林姨沒太聽清。
灰?宋知意低頭,果然在潔白的大理石磚上看到了幾片黑灰,球球還趴在那,對着黑灰低吼。
“待會吃點東西,救護車來了去醫院再檢查檢查……”
林姨在旁邊絮絮叨叨說着什麽,宋知意随口應着,抽了張紙巾将桌子上、貓眼石旁邊那一小撮白色頭發和幾根金色毫毛一樣的東西裹起,問:
“林姨,您知道安川最靈的佛寺在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