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第39章

天色昏黃, 烏雲翻滾,頗有些風雨欲來的架勢。

手機彈出暴雨預警,宋知意看了一眼, 低聲和小姑告別, 撐着傘離開。趕來的時間剛好, 離焚燒點還有十幾步遠就看到宋知寓從裏面走出來, 眼皮耷拉着,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煙熏着了?這念頭剛浮起來就被宋知意壓了下去, 不像,這樣子看着像是生氣了。稀奇,從小被“欺壓”到大, 小魚的脾氣一直好得像個泥人,這是遇到什麽事了氣成這樣,臉都快拉到地上了。

宋知意看似十分從容地撐傘站在原地,實則已經開始拼命搜刮安慰人的語錄。然而等人走到面前,她還沒來得及吐出第一個音節,就見宋知寓拉着空箱子,明明眼皮都沒擡一下,卻像開了自動避障一般順滑地繞了過去。

“……”宋知意回神,一把薅住行李箱拉杆, 把安慰人的話全部抛于腦後,張口就是一句,“找魂呢你?”

“姐?”宋知寓還在琢磨那對男女說的話是什麽意思,這會兒眼神有點發虛。

宋知意上前兩步與他并排, 把傘往旁邊傾了傾, 難得用溫柔的語氣說:“都發暴雨預警了,我們先回去吧。”

“行。”宋知寓點頭, 給行李箱倒了下手又接過傘柄撐着,剛走了沒兩步,忽又停住步子,表情一下亮了起來,如夢方醒般說,“姐你能幫我查個人嗎?”

他自己在這亂想有什麽用,直接找她姐開挂不是更快?!

*

“就是那些人?”

今天天氣不好,又是工作日,墓地的人很少,但前面不遠處卻反常地圍着一群人,粗粗一數,差不多二十來個,其中一多半還都是記者媒體。

沒記錯的話,他們今天過來時也遇到了這群人,似乎是來追悼前不久去世的那個童星的?

“對,就是他們,我見過溫悅的媽媽。”宋知寓迫切地說,“姐,你能不能幫我查查溫悅的信息,我想看看她是怎麽死的。”

知道他不是會胡鬧的人,因此聽到這個略微有些無禮的請求後,宋知意沒有立刻拒絕:“你是懷疑她的死有問題?”

“不太确定,”宋知寓老實回答,“我原本只是覺得她死得太突然了,而且剛剛燒東西的時候我有聽到溫悅她媽媽說的話。”

宋知寓頓了一瞬,又斟酌着開口道:“那個男人說的內容我很在意。”

“站最前面那個?”距離有點遠,宋知意又上前了幾步。

“對,就是他。”宋知寓壓低聲音答,“他應該是溫悅的繼父。”

“悅悅,都是爸不好!”

只短暫休息了片刻,男人凄涼的哭嚎就再度響起,聲淚俱下、面容哀戚,聞者傷心見者落淚,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給親爹媽上墳,專業得像是兩歲剛會跑就在幹哭墳的活。

盡管場合不對,宋知意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好好記一下他的表情動作,對你演戲有幫助。”

“……啊?”這話題跳的,比過山車還快。宋知寓想了想,掏出手機幹脆錄了個視頻,邊錄邊問,“姐,你的意思是他是演的?”

“你不覺得嗎?他傷心得有點太标準了。”宋知意低頭從包裏翻出人設卡冊,現在她已經習慣走哪把這個本子帶哪了。

“而且,”宋知意聽着嚎哭聲擡頭瞄了一眼,恰好看到男人仿佛哭得沒有力氣了一般以頭搶地,當即臉上就露出了難以直視的表情,“哪個好人來上墳外面一身黑、裏面紅秋褲。”

宋知寓:“……”

果然還是不能因為懶而不戴隐形眼鏡。

那邊宋知意已經在人設卡冊上寫好名字了,紙頁翻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同名女星,她又往後翻了一頁。

“四歲童星出道,是她吧?”宋知意問道。

宋知寓點了下頭,即使知道自己啥也看不見,依舊湊了過去好奇地看“天書”,當然,右手還沒忘舉着手機持續記錄男人的哭戲。

宋知意沒管他的動作,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覽。

【學校……我記得公開的信息是溫悅因校園霸淩自殺?學校裏好像并沒有人欺負她。反倒是她那個繼父,這幾年染上了賭,逼着她休學去永無止境的拍戲接活。啧,渣滓。】

聲線陡然下降了好幾個度,站在人群後面的石語夢左右看看,發現周圍的人并沒有露出什麽特別的反應,又将心頭的疑窦壓下。

宋知寓帶來的這個漂亮姐姐到底是誰,怎麽聽得她心裏有點發毛呢。

石語夢輕微聳肩活動了下,腳下無意間往前邁了一步,卻聽得耳旁原本清晰的聲音突兀消失,停頓不過瞬間,她又退了回去。

這聲音,還帶接收範圍的?那能接收到的頻道又是什麽?

石語夢胡思亂想了一下,很快斂住心神認真聽着。

【……和小魚想的一樣,溫悅的死确實有蹊跷。】

宋知意擡頭看向還在哭着像媒體作秀的兩人,眼神很冷,聲線也不自覺變沉:“溫悅确實是自殺,但不是因為校園霸淩。”

宋知寓一怔,聽到她繼續說:“她因為連軸轉的工作和生母繼父的逼壓患上了重度抑郁,醫生建議她休息一段時間,回到正常的高中生活。但為了錢,何俊豪當然不會放她休息,甚至怕溫悅吃了治療的藥後會發胖,連藥都給她偷偷換成了維生素和鈣片,換不了的直接藏起來。

“溫悅找溫瑛哭過求過,溫瑛每次答應得很好,可何俊豪随便糊弄她三言兩語就會反悔,溫悅在這樣的生活下看不到一點希望,最終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看似是自殺,但,分明有兩個兇手。”

宋知意說完這一長串,閉上眼睛克制地輕吸口氣,又緩緩吐出。

雨滴拍打在傘面上的聲音急促起來,秋風呼嘯而過,裹挾着落葉殘雨,也将她說話的聲音吹得支離破碎。

宋知寓沒有回話,只拿着手機切到撥號頁面,堅定地按下三個數字。

“先別着急,”宋知意注意到他的動作,制止道,“我們手裏還沒有證據,等我再看看。”

一般來說,人設卡上的信息應該随着主人生命的終止而一同結束,但也有小部分特例,比如說主人死後,又出現了什麽和他/她相關的新聞,影響足夠重大的話,便會在人設卡信息後多一個補錄。

溫悅的人設卡最末就有一個補錄。那是一則新聞報道。

宋知意左手捧着人設卡冊,右手則慢條斯理地将外套的拉鏈拉上,在她做這些事的同時,心聲也在石語夢耳邊同步響起。

【淦!這一家子人可真不幹人事,溫悅從四歲開始給他們賺了一輩子錢,被他們逼死了都不得安生,竟然還弄了個裝面粉的骨灰壇混淆視聽?】

面粉?石語夢的臉色煞白,如果骨灰裏是面粉,那溫悅她的屍體在哪?

【溫悅養了他們十幾年,再大的生恩養恩也該報完了吧?結果他們做的都是些什麽事?!想利用溫悅的明星效應、最後撈一把也就算了,竟然還敢把溫悅的屍體賣了去配陰婚?這老逼登這麽缺錢的話能不能自己先死一個啊!紙錢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陰婚。石語夢氣得渾身都在發抖,恨不得現在撲上去現在就撕下何俊豪的僞裝面具,将這一切公之于衆。

她還是未成年,這個神秘姐姐特意把這件事告訴她,肯定也是想讓她把這件事鬧大,還溫悅一個公道。既然如此那還等什麽?石語夢,就看你的了!

【……有點麻煩,我們手上沒有證據。】

石語夢給自己鼓勁的小拳頭還沒來得及松開,就聽到那道聲音好像是在跟誰對話一般說:

【報警你用什麽說辭呢?我們可沒辦法解釋,如果能把溫瑛手裏的骨灰弄撒就好了,骨灰和面粉的區別大了去了,我們就能順理成章地報警,但是怎麽弄撒呢……】

弄撒骨灰是吧?她懂了。

石語夢死死盯着溫瑛的背影,小牛犢一般假哭着沖了上去。

悅悅,我來救你了。

“阿姨!”

石語夢嗷嗷一聲撥開人群,特別難過的樣子撲了過去。雨水落得更急了,濕發黏在脖子裏,冰冷刺骨。

“您不要太傷心了!”

“哎呦。”溫瑛到底年紀大了些,被這一撲手裏的骨灰罐差點飛了出去,她轉頭,強忍着生氣說,“語夢啊,怎麽不小心點。”

骨灰罐沒撞掉,石語夢心裏有些着急,顧不得寒暄,又猛地抱住了溫瑛,一邊嚎一邊暗自用力晃:“阿姨嗚嗚嗚我好難過啊,悅悅她這麽年輕怎麽會自殺呢,真的是因為被霸淩嗎?”

溫瑛被說中心事,臉上有些尴尬:“語夢啊,這事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

啪——

骨灰蓋落到石階上,發出清晰地一聲脆響,何俊豪和溫瑛同時臉色驟變,急忙撲了過去。

下一刻,溫瑛好像絆倒了什麽一樣踉跄摔倒,手裏失去蓋子的骨灰盒脫手而出,裏面潔白的面粉灑了一地。

石語夢收回腳,率先朝着骨灰盒跑了過去,在何俊豪反應過來前把它抱在懷裏,驚叫一聲:“這裏面、裏面怎麽會是面粉?!”

溫瑛還倒在地上,聞言瞬間就用求助的目光朝着何俊豪看了過去。

何俊豪暗罵一聲晦氣,臉上還不得不堆笑說:“語夢,來把悅悅給我,你小孩子不懂事,下雨了,可別讓悅悅再出什麽事了。”

石語夢抱着骨灰壇,滿眼警惕地看着他:“我是年紀小不是傻,這分明就是面粉,你把悅悅藏哪了?”

“是啊,這看着确實不像骨灰。”

受邀前來的賓客和媒體記者也不是傻的,直覺這裏面有大新聞。

“何先生,骨灰壇裏為什麽會有面粉呢?您這麽是為了什麽,溫悅她真正的屍體又在哪?何先生,何先生……”

“滾開!”何俊豪把圍上來的記者撥開,怒不可遏地朝着石語夢逼近,“把悅悅給我!”

“不要!誰知道你會不會銷毀物證,”石語夢一邊躲一邊喊,“快報警啊大家快報警,他們肯定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臭*子,”何俊豪已經抓住了石語夢,右手高高舉起,“給我!”

“不給!”石語夢閉眼梗着脖子喊了一聲,雙手緊緊将骨灰壇護在懷裏。

砰——

一聲悶響自頭頂傳來,緊接着響起的是何俊豪的痛呼,石語夢還沒來得及睜眼便感覺自己被一雙手輕柔地換了個邊。

“別看。”

耳邊響起的溫柔女聲讓她的耳朵有點發熱,跟着響起的是拉鏈拉下的聲音,一件還帶着體溫的外套甩來,隔絕掉淅淅瀝瀝的雨幕。

石語夢緊緊閉着眼,只覺得臉發燒一樣燙。

外面響起的雨聲和拳拳到肉的打擊聲混在一起,影影綽綽地聽不真切,石語夢在一片模糊黑暗中張開眼,悄悄将衣服掀開,往外看了一眼。

連綿雨幕中,有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白色短袖和黑色長褲,手腳幹脆利落地把何俊豪掀翻在地,手臂用力時隐隐能看到流暢的肌肉線條。

英姿飒爽。

石語夢發現,對于這個詞,她忽然有了更深刻、更清晰地認知。

“你沒事吧?”宋知寓站在一旁撐傘給她擋雨,手裏還拎着濕噠噠的人設卡冊,看着石語夢明顯顏色不對的臉又問了一句,“是不是發燒了,要不我帶你先找地方去換個衣服?”

“不用不用,”石語夢極力壓制着臉上的潮紅,“那個帥……我是說那個姐姐,我們不用幫一下她嗎?”

“你說我姐啊,這點小事,她很快就解決了。”話音還沒落,何俊豪就四肢癱軟地躺在地上,像個只會嚎叫的死豬,宋知寓一揚下巴,“你看,我就說很快吧。”

“姐姐對他做了什麽?”石語夢有些擔憂,“這裏這麽多媒體,不會對她有什麽影響吧?”

“小事。”宋知意走過來,即使已經被淋成了落湯雞也依舊閑庭自若,“小魚已經報警了,警察應該很快就會過來,至于在場的媒體朋友。”

宋知意臉上露出一個張揚的笑:“各位,應該不介意對今天的事做個目擊證人吧?”

衆人:“……不介意不介意。”

誰敢介意?沒看她揍何俊豪的時候也是這麽笑的嗎!

*

折騰了一圈,天也徹底黑了。

宋知意作為上場就揍的危險分子,很是和警官周旋了一番。最新資源都在疼訓裙期六陸伍零叭巴而五至于打人的原因,警察來之前她和石語夢已經串過詞了。

“……我又不認識什麽何俊豪,今天只是單純地路過,結果就看到他對語夢又是罵又是打的。我總不能幹看着等你們來吧?”

“而且我下手有數,”宋知意笑了笑,“只是暫時讓他不能行動而已,其實傷一點不重。”

“……”

宋知意從審訊室出來,石語夢抱着一杯熱乎乎的奶茶風一般沖了過來,關心地問:“姐姐你沒事吧?”

“沒事,”宋知意微低視線,看向她的胳膊,“抱歉,我還是來晚了。”

雖然攔下了那一記巴掌,但何俊豪還是在石語夢手臂上留下了一片淤青。

“沒事沒事,只是小傷而已,”石語夢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搖完又把手裏的奶茶遞出去,聲如蚊吶地說,“那個,謝謝姐姐救我。”

“不用謝,這次我們要謝謝你才對。”宋知意接過奶茶,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如果不是她陰差陽錯下弄翻了骨灰盒,恐怕他們也不能這麽快就介入。

謝她幹什麽?石語夢無措地搓着衣角,很快,又聽到耳邊傳來一句:

“如果可以的話,我能送你回家嗎?”

宋知意看着她,臉上露出一個很溫柔的笑。

溫柔到車開一半了,石語夢才想起她的家人還在警察局等她。

“……”回消息回消息。

石語夢趕緊拿起了手機,剛一打開就差點被亮度閃瞎雙眼,連忙調低亮度打開微信。意料之中的,上面已經多了不少未讀消息。

回消息的空隙,她聽到旁邊宋知意好像說了些什麽,忙問道:“什麽?”

“我說,”宋知意看着她若有所思,“你撞翻溫瑛手中的骨灰壇,是故意的對嗎?”

“……”

石語夢茫然地眨了下眼,在心裏思索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已知,骨灰壇裏裝的是面粉的事是宋知意告訴她的,那她現在又是什麽意思?不想自己說出去?

想了想,石語夢試探性地答道:“其實,是有發現一些不對勁的地方。”至于哪裏不對勁,容她再編一編。

“不是吧,你也發現了?”宋知寓坐在副駕,一臉難以置信地回過頭。

宋知意白他一眼,沒好氣道:“只有你這麽沒戴眼鏡的睜眼瞎才會發現不了,何俊豪蹲下時紅秋褲那麽明顯!”

“紅秋褲?”石語夢沒忍住低呼一聲,看到宋知意疑惑地眼神,連忙找補,“沒錯,就是因為紅秋褲才發現的不對。”

事實上,她當時只顧着為了溫悅難過了,根本就沒注意這些細節。不過,宋知意忽然這樣問,難道是為了讓她有應付警官詢問的理由?

這麽一看宋知意想得确實周到,自己雖然因為年紀小加裝得一副受驚了的模樣把很多疑點混了過去,但警察也不是傻子,日後很可能會再問她,有了這個理由以後就好辦了。

于是,宋知意就看到眼前這個小姑娘的眼神忽又更崇拜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沒人會被這個眼神看着還能不開心。宋知意盡量克制自己的表情動作,讓她看起來更沉穩一點,然後就聽到面前這個有勇有謀的小迷妹問了句奇怪的話。

她問:“姐姐,您覺得溫悅的屍體會在哪呢?”

*

到了家,宋知意看到石語夢打開門後一片漆黑的客廳,沒忍住問:“你的家人呢?”

還正從警察局往家裏趕呢。

石語夢尬笑:“他們有事要忙,很快就回來了。”

宋知意很輕地蹙了下眉,到底沒多說什麽,只道:“好好休息,有什麽事的話可以叫我,不要害怕。”

石語夢很輕地點了下頭,臉蛋紅紅地将門關上,然後快步在黑暗中穿行,眼也不眨地看着宋知意出現、上車。

直到汽車開走,才覺得臉上的溫度降了些許。

她摸摸身上宋知意給她買的針織毛衣,臉上又露出一個很淺的笑,想起下落不明的溫悅,這抹笑很快隐沒下去。

“喂?是齊警官嗎?是我,石語夢”

“溫悅的屍體,我覺得可能會在……”

“我是怎麽知道的?”聽到電話那邊的詢問,石語夢抿了抿唇,說道:

“昨天晚上,溫悅給我托了夢。”

Leave a Comment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