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在傍晚的時候終于醒過來,九王爺熱忱的邀請他們共進晚餐,折疏念着與陸吾神君戌時相見的約定,執意要先回府。浮黎表示不好放她一個姑娘家錦衣夜行,遂拜別了九王爺。
華貴的轎子裏,浮黎淡淡掃了坐在轎門口力圖與他保持最遠距離的徒兒一眼:“你坐那麽遠做甚?難道還怕我吃了你麽?”
折疏氣息奄奄,不明所以的“啊”了一聲,表達自己的疑惑。
“發生什麽事了?”
“什麽事都沒有。”折疏陷在對自己的嫌惡之心中,完全沒有說話的興致。
“你看起來可不像什麽事都沒有的模樣。”
折疏自暴自棄的道:“哦,也許是剛才腦子被門給夾了。”
“是麽?”浮黎撐腮望了一眼窗外,“前面是下坡路,你再不坐進來一點,當心被甩出去。”
珍惜生命的折疏帝姬默默地往裏面挪了挪,浮黎垂首翻閱一副花卷,頭也沒擡的道:“再過來一點。”折疏矜持的又挪了一點點。浮黎不悅的擰眉:“為師身上有毒麽?”折疏絕望的挪到他身旁,與他并排坐着。
浮黎道:“後天是燕紅妝與九王爺的大喜之日,屆時會在皇宮舉辦喜宴,邀請了西域著名的舞者來表演,想必會很熱鬧,要去看看麽?”
燕紅妝與九王爺的婚事她聽燕夫人提起過,不過,“燕紅妝不是喜歡秦骨玉的麽?”
“這樁婚事由不得她。”浮黎沒甚情緒的道,“秦家雖然也是有權有勢的大家族,可終究不敵皇室。燕夫人縱然再是寵愛紅妝,在聯姻這種事上卻也不會手軟。更何況,九王爺雖不是太子,倒也頗受帝皇器重。若能巴結上他,對于鞏固相府的地位來說大有裨益,燕夫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可燕紅妝不是那種會乖乖接受擺布的人罷?”折疏雖與她交流得并不多,可也能從言談舉止間看出燕紅妝是個嬌蠻任性的姑娘,要她接受這個安排,怕是有些困難。
浮黎冷酷的道:“她沒有選擇,這是生在相府之門的代價。”
燕紅妝沒有選擇,她又何嘗有選擇?
折疏瞥了他一眼:“師父,燕夫人有沒有與你說過,待我醒來便要将我逐出相府的事?“
浮黎放下畫卷,:“她昨晚找你過去就是為了說這件事?”
“嗯,在那裏還遇到了雲玑道人。雲玑道人與燕夫人是什麽關系?”
“雲玑?”浮黎微微蹙起眉頭,“他對你說了什麽?”
折疏暗自琢磨着魅的事還是不能對他說,浮黎現下與凡人無異,就算跟他說她是神仙,想必他也不會信的罷,而且很有可能會阻止她去闖祭天塔。“倒也沒有什麽,大抵是燕夫人怕我不聽話,所以找他來吓吓我吧。”
浮黎好像微微松了一口氣:“不用管燕夫人,我說你能留在這裏,你便能留下。”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可以不用在意任何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好。”
折疏愣了愣,一時之間竟有些恍惚。曾幾何時,浮黎帝君也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她初到玉清聖境不久時,常常受其他的神仙的閑言碎語,那時浮黎帝君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玉清聖境是我的地方,我要你留下你便能留下,無需介意別人說什麽,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好。”
折疏展顏一笑:“師父,你真的一點也沒變呢。”
“嗯?”
“沒什麽。”
戌時,折疏守在青蕪苑偏殿中等陸吾神君,她醒來後,也不好總是占了浮黎師父的寝屋,後院的竹屋又太荒涼,且濕氣太重,大夫說她身子骨還沒好透,不宜沾染濕氣,便住在了青蕪苑的偏殿。
辟寒香業已用完,折疏沒有辦法聯系上陸吾神君,只能等他自己下凡世來一趟。然則想起上午陸吾神君那不對勁的模樣,折疏心裏又隐隐不安起來。他說被發現了,到底是甚麽被發現了呢?
折疏趴在梳妝臺上嘆氣。她看着銅鏡裏的自己,覺得熟悉又陌生。纖細的手指撫上眼角,那裏本該有一朵盛開的曼珠沙華,但是現下光滑潔白,什麽都沒有。竟有說不出的悵然。
她發了一會兒呆,準備起身去倒杯涼茶喝,然而剛一站起來,眼角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有人一針紮入了她的骨頭一般。折疏低呼一聲,跌倒在梳妝臺上。
刺痛越來越明顯,眼角像是被火燒似得,熱辣辣的疼。折疏緊緊捂住自己的臉,指甲撕破皮膚,鮮紅的血滴滴滾落在檀香木梳妝臺上,化作一顆顆潋滟透亮的珠子。珠子越聚越多,噼裏啪啦的落在地上。
折疏無意間從鏡子看到自己的臉——一朵妖豔的曼珠沙華匍匐在蒼白的眼角,豔麗逼人,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青碧色的眼眸熠熠生輝,宛如流動的海藻。
這分明是鲛人的形态。
折疏驀然睜大眼睛。怎麽會這樣?她的相貌分明被浮黎帝君封印了,怎麽會突然又變回去?難道說——折疏猛然想起那顆丹藥,難道說是那顆丹藥的效果麽?根據陸吾神君的說辭,吃了丹藥後“某個方面”的确會恢複,但是恢複的為什麽偏偏是相貌?還是說不僅僅是相貌?
随着曼珠沙華的完全綻放,刺痛感逐漸消失,相反地,身體卻越來越熱。溫熱的鮮血從額角流下,糊住了左眼,使得折疏看不清東西。
她正想去洗臉,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喧鬧的聲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後在折疏反應過來之前,忘記拴上的人被人推開了,一襲紅衣闖了進來。燕紅妝匆匆栓上門,氣喘籲籲地道:“我娘竟然要我嫁給九王爺那個傻蛋,我才不要!你這裏借我躲一躲啊,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裏,不然本小姐……”她轉頭正要對折疏威逼利誘一番,忽然看到折疏一臉鮮血的模樣,頓時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啊——”
白影一閃,折疏轉瞬間到得她身前,一把捂住她的嘴,殺氣逼人的道:“再敢出聲,我就割了你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