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歡情淺

浮黎說他記不清她的事了,這是謊話。折疏拜師入了玉清聖境後,一直在他身邊打轉,幾乎寸步不離,他怎會記不清她的事。

那三百多年,她一直無憂無慮,整日嬉皮笑臉,尋了有趣味的事便到他身邊顯擺,只在恰逢他給一群小仙講解佛經時,才安安靜靜的坐在屋外翻書。

她并不喜歡看書,對枯燥的佛經典着尤其讨厭,每看一節便唏噓一番,這些浮黎都不知道。

在浮黎面前,折疏是個有慧根且癡迷佛道的好徒兒,她常常捧着一本佛經向他請教那是什麽意思。他說得細致,她聽得入迷,俨然一副認真好學的模樣,他豈會想到她其實是不喜歡佛經的。

陸吾說:“她只是想尋個理由待在你身邊罷了。”

浮黎不解:“她想待在我身邊有的是法子,為何偏偏是這樣枯燥的方式。”

陸吾嘆息道:“因為帝君你只對佛經有興趣。她不是沒用過其他的法子,只是通通不管用罷了。所以只能愛你喜歡的,看你所見的,聞你所聽的,悟你所言的。她管這叫共同語言。”

浮黎指尖捏着一顆黑子,落在棋盤上,淡漠的眉眼微蹙:“我不曉得她不快樂。若能早些知道,她便不用受那些苦了。”

“依折疏的性子,很難。”陸吾毫不留情的批判他的酒友,“折疏向來喜歡自讨苦吃。她喜歡上你是自讨苦吃,為了你去擋九疑亦是自讨苦吃,後來為了绛宵失了心還是自讨苦吃。前者是因為你,後者是為了一個凡人。可見有沒有你,她都不會活得輕松。”

浮黎苦笑:“她與你在一起,卻從來不會受苦。”

“這個方面帝君你倒不如折疏悟得透徹了。”陸吾撚起一顆白子落在黑子的包圍圈中,走得竟是一步險棋,與生性謹慎的他南轅北轍,“她曾與我說過,唯苦中方能作出樂子,若是嘗不出苦楚,便也品不來歡樂。是以無論多麽痛苦,她都能甘之如饴;是以縱使你眼中從來沒有她,她亦能十年如一日的待在你身邊;是以,縱使你抹去了她的記憶,讓她忘了你,她還是想找回過去的自己——那個痛苦地思慕你的小神女,而不是寂寞獨飲的空桑帝姬。”

浮黎盤腿坐在蒲團上,左腿屈起,單手撐腮,手肘支在膝頭,聞言,嘴角的苦笑斂了斂,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我不想她受苦,卻常常讓她更加痛苦。”

昆侖虛外皚皚白雪将大地裹得一片蒼白,幾片雪花從打開的窗戶裏飄進來,輕輕落在棋盤上,陸吾想起那個總是空桑滿山梨花下對月獨飲的小姑娘,她蕭索的笑臉,清冽的聲調,在在讓他如鲠在喉,也不由得想替她說些什麽。前思後想,也只能勸道:“帝君還是順其自然吧。你若終究不能喜歡上她,她喜歡得累了,也許就作罷了,這樣一直躲躲藏藏,反而弄巧成拙。”

白玉般的手指一松,棋子滾落在棋盤上,“嗒”的一聲。

陸吾狐疑的瞟了浮黎帝君一眼,隐約覺得他的臉色不太好:“帝君身體有恙?”

“只是手滑罷了。”浮黎将黑子推到經緯線上,頓了頓,道,“她今兒不過來了?”

陸吾呆了呆,才反應過來他說得是折疏:“她平時便不怎麽過來,一向是我去就她。昨晚聽守門的小仙官說她一宿沒睡,盡在翻箱倒櫃了,今兒一大早便提了劍去姑逢之山,也不曉得在折騰什麽。”忽然想起一件事,陸吾抿了一口涼茶潤嗓才道,“前些日子她從橘頌那回來不是知曉自己失憶了麽,便來我這裏打聽,我知道得也不多,就讓她問你,她到底問你沒有?”

浮黎“嗯”了一聲。

陸吾頗有興趣的道:“你怎麽說的?”

“沒說什麽,只是告訴她我是她師傅,其他的她現在還是不知道為好。”浮黎也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杯子握在手裏,卻不喝,只是瞧着波紋蕩漾的茶盞出神,良久才有些不确定的道,“她現在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待過一段時日再說,若是她自己想起了什麽,到時候再告訴她也不遲。”

陸吾不甚滿意的皺起眉頭:“我看你是打算瞞她一輩子的罷。”

“若是能瞞得下去,我倒願意試一試的。”浮黎輕笑出聲,眼波溫柔,“她那般聰慧,什麽事能瞞得了一輩子。”

陸吾亦是贊同:“說得也是,她的聰慧可是好幾百壇梨花古釀養出來的,四海八荒無人能出其右。”

浮黎側過臉遙望天階如水月色,黑瀑般的長發披了滿肩,襯得一雙黑眸越發亮如寒星,皎潔月色照進來,将本就英挺俊逸的臉龐烘托得益加出塵,當得上傾城絕豔這四個字。陸吾啧啧贊嘆,勿怪折疏一頭跌進紅塵爬不出來,換作是他,也實難抵禦這般風采。

月色當前,層巒鋪雪鋪,兩人飲茶下棋倒也頗有意趣。然,這場意趣卻未能維持太久,門外突然響起急促腳步聲,陸吾才剛要起身過去查探狀況,梨花木門已“吱呀”一聲被推了開來,久未蒙面的鳳鳴上神風塵仆仆的闖進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折疏你在這裏麽?記川丹我已替你取了來,你身上的傷如何了?嚴重否?”話說完才發現折疏不在現場,臉色一青,聲音發緊,“折疏還沒回來麽?”

浮黎長袖一揮,眨眼間,竟已飛掠至他面前,溫潤如玉的俊顏異常冷凝:“你方才說記川丹?她在哪?”

記川丹須由鳳凰草作藥引方能成就。藥師如來從哪裏得來的鳳凰草?答案不言而喻。

鳳鳴認得浮黎,曉得他與折疏關系特殊,若他能出手,折疏或許還有救。便詳細的将具體情況告訴了他:“姑逢之山寒潭水。天将破曉時她到得我那裏,說是要取鳳凰草換藥師如來一顆仙丹。那寒潭水由上古四大兇獸看護,她這時竟還沒有出來,恐怕兇多吉少。”

,浮黎渾身緊繃,指尖黑色的棋子瞬間化為齑粉。他活了五十九萬年第一次體會到憤怒的感情,折疏啊折疏,他的小徒兒果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才敢這樣胡來!

陸吾正要說一起去,眼前藍影一晃,浮黎帝君已不見了蹤跡。陸吾起得倉促,帶翻了一罐白子,瓷白的棋子骨碌碌滾了一地,宛如鲛人淚珠。

Leave a Comment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