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外面日頭仍然熱烈,“天星娛樂”地下停車場卻暑氣盡褪。方向感欠缺的大北領着林曉,在停車場晃了将近一圈。
“K姐提到的粉絲禮物——是你送的?”林曉想起當時大北的神情,試探地問。
“嗯,當年我妹得了心髒病,家裏沒錢,準備放棄治療。是梁兮然捐錢讓我妹動了手術。”
原來梁兮然對于大北,不僅是偶像的符號,還是困境裏的希望。
“手術不算失敗,但優優後來還是走了,”大北臉龐幽黑,神情柔和,“不過,她和我們快樂地生活了3年。所以我很感謝兮然姐姐。”
林曉點頭,嘗試說些安慰的話,還沒開口,就被停車場角落隐隐争吵聲打斷。
他倆齊齊探頭望去:一邊是邋遢的外國男人,麥黃色卷發,下颌滿是胡茬,穿着大碼T恤和破洞牛仔褲;另一邊是精致的中國女人,剪裁修身的白色西服搭配銀色尖底高跟鞋。
男人右手五個手指彙聚在一起,指尖向上比劃着,急切地在說些什麽,女人擺手表示不想聽。
“我們的車似乎就在他們身後。”大北指了指。
瞧着她好像是波波頭的姐姐,《風華》投資人沈鳶,林曉之前在開機儀式上見過她上臺發言。從小見領導就慫,能躲就躲的林曉,貼着牆低聲說:“快上車吧~”
車門一關,隔絕了外界的聲音,大北握着方向盤,也不踩油門,一副竭力思考的樣子,“哦!那男人應該是意大利人,一直在說‘對不起’,‘親愛的’,‘我愛你’,上賽季我和意大利運動員訓練,總聽他和不同的女孩說這幾個單詞!”
光是這幾個單詞,一個大八卦已然在林曉腦海編織完成。
攝影棚外,日落西山,血橙色的晚霞在天空大片大片鋪展,無風的傍晚,燥熱難耐。
剛出院的習昕直接趕來片場,大肚子導演感動得從沙灘椅上蹦起,一個大熊抱,直拍習昕後背,嘴上說着“你這小子真敬業愛崗、奉獻小我”,心裏的算盤啪啪直響,提前歸組好歹讓拍攝正常進行,不用再超預算了,他光禿禿的腦袋綴滿了汗。
趁着片場休息,經紀人羅飛豎起了早已準備的小白板,上面寫着:
今日習昕出院回組~
請全組演職人員吃雪糕、喝各式冰飲、冰咖啡、送防曬霜還有游泳年卡~
林曉和大北剛回到片場,瞧見大家鬧哄哄的,拍照、錄視頻、排隊領取習昕的歸組福利。大北跑到角落去接聽教練的電話。
只見盛繁還穿着戲裏的黑色夜行衣,挽着袖子,敞着領口,在男主休息區顯得孤零零的。
“喝點兒?”林曉一個抛物線,盛繁左手在空中接過飲料。
“這東西不會是習昕的吧?”他眉頭隆起,一副不食嗟來之食的樣子。
“路上買的!”林曉抄起個木板凳在他旁邊坐下,“師兄好歹你也是明星,沒有一兩個代言産品給大家作福利麽?”
盛繁薄唇上提,眯着狐貍眼,似乎在認真複盤自己的商業合作,“我的形象太過于文藝高冷,生活日用品廠商就沒找過我,”他翹起二郎腿,下巴微擡,露出清晰的下颌線,起範兒,“不過——我今年喜提綠血Tie珠寶亞太區代言人。”
“哇哦—”林曉知道這個時候需要給表演者一些反應,“不如和Tie總部借一串珠寶項鏈,給大家輪流戴戴?”
盛繁也不惱,雙手交疊置于腦後,仰卧于躺椅上,“作為代言人,我當然能借,關鍵平時誰敢戴8位數的珠寶?”
林曉拖着小板凳挨着躺椅,決定聊回正事,“如你所料,K姐先是批評了我的策劃案,後來還是同意舉辦粉絲故事征集活動,不過評選結果需要她的同意。”
“K姐,業內有名的刀子嘴臭豆腐心。雖然她一路陪着梁兮然出道,但她倆不交心,防着點。”
“嗯嗯,今晚我就和‘天星娛樂’宣傳對接,盡快發布生日會粉絲故事征集活動。”
大北接完電話回來,黝黑的臉上兩條濃眉耷拉,“繁子哥,曉曉姐,我得馬上回趟樸城,教練說臨時有個表演賽,贊助商點名要看冠軍和我這個亞軍PK。”
作為職業拳擊手,大北不得不服從俱樂部的指示,今晚就得收拾行李。這樣一來,梁兮然助理的位置又空缺了,這回是偶然麽?
林曉轉頭與盛繁對視,他的眼眸很黑,白色弧光閃爍,兩人達成一致,先按兵不動,到時觀察新頂替的助理,看看他背後是誰。
只見眼前一團黑影,“曉曉姐,你不吃冰淇淋麽?最後一盒,”習昀把手伸到林曉眼前,“豆沙味的~”
因為是豆沙味,林曉沒能拒絕,禮貌接過後,拖着小板凳向後移了幾步,望着習昀,“你方便單獨聊兩句麽?”
習昀略顯蒼白的臉浮上紅暈,“好啊~”
盛繁一把坐起,“什麽悄悄話?帶上我一個,不行麽?”
“不行——”
攝影棚外的廢棄車庫,陽光只能從鐵門底下潛入,裏面灰暗涼爽。空氣中漂浮的塵埃像是游牧的雲朵,肆意流動。
林曉輕輕把車庫的門合上,“習昀,我們之前認識?”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了,她懷疑自己年少時應該無意救過習昀,在他心裏種下一顆種子。長大成人後再相遇,習昀一眼便認出當年的恩人,所以對她有美好的濾鏡。
習昀捂着嘴咳了兩聲,聲音回彈到四面牆,像是置身空曠山谷。平順呼吸後,他露出營業微笑,“哦?我們什麽時候見過?”
不愧是當今頂流,年紀輕輕就掌握了經典話術——反問句,林曉決定加大砝碼,“從一開始你就對我十分熱情,難道是喜歡我?”這一桶污水下去,他肯定會立馬撇清,順帶透出其他信息。
“輕易地說出喜歡,是對雙方的不尊重,”他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瓶,仰頭往嘴裏倒了幾粒藥丸,随着喉結向下滑動,一口吞咽。
仰頭吃藥這個剪影似乎曾儲存在林曉的記憶裏,一直倒帶——倒帶——停,是在她父親出事的那一年。
“你是那個藥罐子?”眼前的俊美少年與記憶裏那個小胖墩實在難以畫上等號。
“看來曉曉姐還記得我,”藥瓶像是雜耍球般在他手裏被高高抛起,“啪嗒”,又輕輕接住,“啪嗒”,“想必還沒忘記當年你從我這兒騙走的錢吧?”
“騙錢?你怎麽血口噴人呢!”林曉重新打開記憶的閥門。
那年她剛上初一,父親外出打工多年,難得回趟家,卻被警察連夜帶走。據村裏大人們說,只要錢到位,人就能出來。她把壓在草席下的零花錢都拿了出來,裝在一個鋁制的月餅盒裏,瞞着舅舅舅媽,拿了點幹糧,搭着進城的貨車第二天一早到了汽車站。
買完票,月餅盒裏只剩下叮鈴咣啷作響的幾個硬幣,這些錢應該救不出父親,她至少得看他一眼。一路上,餓了林曉就吃豆沙包,渴了就去休息區接兩口自來水喝。
到虹城汽車站時,天已經黑了,她打算在進站大廳等候區坐一晚上,畢竟那兒有屋頂又亮堂。
對面坐着一個七八歲的小胖墩,身後的藍色卡通書包鼓鼓囊囊。
林曉起初也不在意,城市裏的小孩說不定在玩離家出走的游戲,爸爸媽媽現在已經滿街瘋找。她從塑料袋裏拿出一個豆沙包,表皮有些發幹發硬,裏面的豆沙餡還是甜香甜香的。
對面的小胖墩盯着她瞧,林曉喉頭有點噎,“你想吃?”看着他晶亮的眼睛,林曉又拿出一個豆沙包,對半掰,把餡兒多的遞給了他。
小胖墩晃蕩着雙腿,也不挑嘴,吃得津津有味,兩腮鼓鼓,“你認識我姐姐麽?”
原來是出門找姐姐,“我第一天來這,應該沒見過你姐姐。”林曉記得當時她以上廁所為借口,反手就把情況報告給車站乘警。只見小胖墩也是警覺地很,噌地一下原地躍起,混進出站的人流中。
林曉當時還感嘆,這麽機靈的孩子,應該出不了事。第二天一早,她一路打聽,乘坐公交來到郊區的看守所,四面圍牆很高,頂上繞着好多圈鐵絲網。
門口的保安大叔見她是個女孩,語氣溫柔地拒絕了她看望爸爸的請求。林曉了然,從兜裏掏出一盒煙,殼子有些被壓癟了,不過是個大牌子,她見村裏求人辦事都買這個。
保安大叔連忙擺手,急地嘴邊的胡子也飄了起來,“小姑娘,你爹林偉國現在是連環殺人案的嫌疑人,被公安局逮捕,哪能随便見人!……”
保安大叔後來的話,林曉就什麽都聽不見了,太陽光線刺眼,将她的眼前晃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