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零兒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一整面的落地窗外黑夜如墨,洋洋灑灑的潑了滿天滿地。
何零兒腦子空白的愣了會,手攢着被子舒适的整個人往裏縮,這一縮就縮出了不對勁。
自己家的小破屋子裏可沒有這麽軟和滑溜的床。
老趙常說他們捉鬼師也算是門有技術的活,對身體素質要求也高,起碼在追鬼的時候你能跑起來不大喘氣,打個八百回合也不會呼哧呼哧的要求對方中場休息。
千萬不能因為資本主義的享受主義而忘記了根本。
何零兒在很小的時候還睡過軟綿綿的床,自長大一點起,就直接木板加床單,冬天老趙去店裏打了兩床棉花,嘩啦啦一鋪,人往上一躺就完事。
人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在經過一個月的腰酸背痛後,何零兒悲痛的發現由奢入儉一點兒都不難,習慣就好。
腳擡高胡亂蹬着松軟的被子,一個翻身咕嚕嚕的滾下了床走到落地窗邊。遙遙對面商場的Logo映入眼底,何零兒知道這是誰家了。
秦旻則。
她趴在落地窗前看底下的車帶穿梭,偏頭想了想自己為什麽會睡在這裏。記憶挖掘到了秦旻則接過雞蛋給她熱敷臉頰的時候,此後就仿佛斷了帶,再有意識就是此刻了。
何零兒心裏有點不對勁。
但又說不上哪不對勁。
總感覺一根線從頭到尾都是平的,但就是哪裏缺了一毫米這個小口子,線還是那根平坦的線,但一拉起來中間就能斷。
門咔嗒一聲打開了,何零兒回頭,外面的暖光照進來,秦旻則站在這片光暈裏,背光,看不清臉上表情,他似乎有些不适應房間裏的黑,站了一會才對着像壁虎似的扒着落地窗的人說了句:“醒了就出來吃飯。”
說完也不等她有什麽回應,替她關了門,走了。
腳步聽着有些匆忙。
何零兒眨了眨眼,随着肚子的一聲交換,剛剛的思緒全都不翼而飛,門外面的飯菜香占據了所有,鑽進了房間,引誘着她,肚子叫的更歡了。
她嘆了口氣,這一餓就完全喪失思維能力的壞習慣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形成的,老趙說是因為他撿着她的時候她也不知道餓了多久了,雖然穿着公主裙,可見着吃的時候如餓虎撲食,手裏抓着肉都往嘴裏塞,一點兒都沒公主樣。
***
何零兒出來的時候秦旻則正在單手擺碗筷,她湊過去看了一眼菜色。
嗯。
番茄蛋湯,剁椒魚頭,辣炒雞丁,清炒蘆筍。
她笑眯了眼,“秦旻則你什麽時候都學會單手做菜了,功力了得啊。我可記得你大學時候連出去燒烤都得別人給你烤好放在你面前你才會吃一口。”
這“別人”不偏不倚說的就是她自己。
秦旻則擺着筷子的手頓了頓,眼也沒擡,聲音有些悶,擺筷子的聲音大了些,“外賣。”
何零兒聽着他擺盤發出的叮叮當當聲,有些想笑,外賣就外賣呗,她平時在家也都是自己搗鼓點吃的,老趙吃的随便,她不做的時候他當當啷啷在廚房折騰半天也就盛出來一盤子炒黑的青菜。
外賣絕對是救人于水火的發明。
聽秦旻則的聲音,倒像挺嫌棄外賣的。
這一身富貴病倒和大學時候一模一樣。
客廳裏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秦旻則看了一眼,把手裏剛放下的筷子又拿了起來,對着零兒說:“零兒我沒手,你幫我去接一下。”
零兒沒看見他這小動作,不疑有他,蹦達着去了客廳,電話她是不可能接的,他們倆這關系,還幫他接電話,就更說不清了。
再餓的沒腦子,何零兒的這點小思維像是橫空飛出來的,她看了一眼屏幕,司況,走到秦旻則身邊,劃了接聽鍵,直接塞到了秦旻則耳朵上。
他接了個猝不及防,司況連喂了幾聲他才不悅的嗯了聲。
司況遲疑:“……這聲音聽着似乎很不歡迎我這通電話。”
秦旻則:“這不是你的錯覺。”
司況哇哇亂叫:“我這麽不受待見嗎?今晚有空嗎,我帶了朋友來你家,大家聚一聚,見個面,喝個酒,咱們來快活一下啊。”
快活一下這四個字鑽進了何零兒的耳朵,她耳尖一動,哪個快活?
秦旻則手裏握着筷子在桌子上噠噠敲了兩下,看見何零兒的樣子就知道她的思想不知道歪到哪裏去了,頓時好笑又好氣,也不動動腦,他能在自己家裏快活什麽?
他決定速戰帶決這通電話,這小家夥的肚子叫的都能組個交響樂團了:“別來,今晚我沒空,車我給你停在了警局,但是鑰匙在我這,你明天自己去開回來,就這樣,再……”
與這個再字同時響起的,還有門鈴聲,兩道聲音,從聽筒裏和現實中只有前後一幀的時間差。
他和何零兒同時向門口看去。
響起的還有司況欠嗖嗖的聲音:“給你一個驚喜,別太感動。開門吧,我帶着啤酒還有朋友上來,你這時候再讓我回去可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咱這關系,總不至于讓我吃閉門羹對吧。”
秦旻則手裏的筷子匡浪一聲扔在了桌子上。
想了想,又進廚房重新拿了副筷子放到何零兒的手上,“你先吃飯,我去開門。”
走了兩步回頭看何零兒已經搬開了凳子,吃的挺歡快了,笑了笑,這沒心沒肺的樣子真和大學不一樣了啊,大學要是跟着他去見他的朋友,恨不得背挺的像一面牆板,連頭都不低一下,唯恐壓出雙下巴。
他斂了笑。
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回頭對着她說:“零兒,我朋友要來了。”
何零兒從飯碗裏擡頭的時候嘴巴鼓鼓囔囔的,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嗯,我知道啊,我聽到門鈴響了,怎麽了?”
說完還夾了根蘆筍放到嘴巴嚼吧嚼吧。
像個偷食的小松鼠。
秦旻則不死心,再重複說了一次:“我朋友要來了,他們就在門口。”
何零兒有點發懵,咀嚼動作減慢,她想了想,端起了碗,往裏面撥了點菜:“要我回避嗎?”
一副他說如果說要,她就要捧着碗走人的架勢。
秦旻則差點一口氣把自己憋死,他黑着臉,聲音發硬:“你坐着吃你的飯吧,我去開門,你……随意一點吧。”
何零兒放心的坐了回去。
神神叨叨的。
***
門一開,司況放大的一張俊俏臉笑的谄媚,提着手裏的購物袋沖着秦旻則甩了甩,從門縫裏擠了進去,順帶着拉上他的朋友:“唉,我說,憑什麽不待見我,我自己提着吃的上門還遭人嫌棄。”
一進門,就看到在餐桌上吃飯的一個纖瘦身影,略略詫異了一會,回頭對着秦旻則擠了擠眼睛:“怪不得不歡迎我呢,這次是我的不對,我向你賠罪。”
秦旻則面無表情的想,都知道不歡迎你了,還不提溜着東西滾蛋嗎?
他往門邊一站,也不說話,抱着手臂看着司況,逐客意味盡顯。
換了一般人,被這麽不待見早低着頭走了,但司況不是一般人,他臉皮厚,無所畏懼,他拉着朋友讓他坐,從購物袋裏拿了一聽啤酒開了放在他面前 ,然後竄到何零兒面前:“零兒啊,真巧,又見面了,你好啊。”
零兒偏頭,囫囵吞下一口飯,擦了一把嘴,笑嘻嘻的:“司況你也好啊。”
秦旻則看到何零兒這樣,竟然生出了一種欣慰的感覺,她好歹在司況面前還知道擦擦嘴。
關了門走進來,“司況,過來。”
喲,這就趕人了。
司況眉峰一楊,頗有種挑釁的味道,但一看到秦旻則那黑着臉的樣子,眉峰又平了下去,算了,以前零兒在秦旻則的心裏現在就是個死穴,誰點誰死。現在好不容易人找着了,可寶貝着呢。
司況帶來的朋友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秦旻則看了他一眼,他極淡的笑了下,拿起啤酒對着他示意,但也沒喝,過了會,又放輕輕地回在了茶幾上。
兩人一對視。
朋友眼裏很平和,但又帶着點審視在裏頭,他身上的氣質就是讓人舒适的,安靜,觀察,存在感不強,但又不會忽視他。
這種眼神秦旻則這三年裏看過很多了。
“喝酒啊,傻站着幹什麽?”司況走過來,彎腰拿出一聽啤酒,掰開蓋子,遞給秦旻則,又給自己也開了一瓶,“坐啊,我還沒給你介紹我朋友。他可有意思了。”
“司況。”秦旻則叫了一聲。
這突然嚴肅又沒頭沒腦的一聲,讓司況坐了一半的動作停住了,他撅着屁股看着秦旻則,正想插科打诨糊弄過去,但看到他的臉色後就放棄了。
他知道了。
也是,秦旻則多精明一個人,怎麽可能瞞得過他。司況本來這趟來就有點膽顫心驚的,這坑蒙拐騙的事兒确實不好做,心虛不說,還容易穿幫。
一時大家都沒說話,只有何零兒盛湯喝的細碎聲音。
太安靜了,顯得這聲音像平地炸雷,何零兒喝了一口後縮着脖子看着客廳裏突然詭異的氣氛。
“繼續吃。”他踢了踢司況的屁股,“說話。”
司況在心裏啧了一聲,敢情這眼睛是随時随刻的盯着人家看麽。
“說什麽。”
秦旻則瞥了一眼自始自終都帶着淡淡笑意的人,說:“不需要解釋一下?”
司況仰頭喝啤酒,聲音很大,咕咚咕咚的,喝完用手背擦了一把嘴,“就知道瞞不過你。你這精明的就像狗鼻子。忒吓人。”
秦旻則被氣笑了,他真笑了一聲,似乎對司況的智商非常匪夷所思:“司況,我都不想說你什麽,你當我蠢呢還是眼瞎呢,我們醫院心理科常醫生,我能不認識?你領人來的時候能不能先想想清楚?都說聰明的腦袋不長毛,你這發際線還能不能往後移移了。”
司況吃癟,摸了一把自己濃密的頭發。
“……常醫生上星期才來醫院,昨天才剛到醫院到崗,今天你一早就出門了,我尋思着你應該不認識他啊。”
秦旻則拿着啤酒和常深的撞了撞,放到嘴邊抿了一口,睨了一眼司況:“上個星期院長領着他來醫院的時候,我們就見過面了。”
“第二次見面,幸會。”常深傾身與他握手。
作者有話要說: 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