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剛被顧清崖拉回現實世界, 還沒緩過神整理思路,就被一個電話打斷了思緒。
徐瑾沒有手機瘾,平時手機一直放在顧清崖那裏, 聽見鈴聲,她下意識看了過去。
顧清崖頓了下, 将手機屏幕朝她偏過來了一些,只見上面赫然顯示着“媽媽”兩個字。
徐瑾不自覺擰了下眉毛, 接過手機, 下意識避開顧清崖的視線,起身去了自己的卧室。
将門關上後,她才接通了電話。
時隔僅僅半個月, 徐瑾卻已經快要忘了從前家中壓抑的氛圍,只記得只要徐母一張口, 嘴裏必定說不出什麽溫言軟語的好話。
出乎意料的是,電話那頭的女人聲音溫和慈愛, 絮絮叨叨的語氣裏帶着幾乎溢出來的關心和想念, 像極了徐瑾曾經聽過的很多母親面對孩子時,那平常卻溫馨的模樣。
但這種聲音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徐母身上。
一瞬間, 徐瑾甚至懷疑對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徐母。
總不會是有人冒充了她媽給她打的電話吧?
她茫然地将手機拿開了一些, 确定屏幕上的确實是“媽媽”這兩個字,這才回過神,回道:“我知道……嗯嗯。”
徐母說完了關心的這些話, 又停頓了一下,略帶了幾分責怪道:“你這孩子, 也不問問我們怎麽樣了, 我們怕你在上課, 兩個星期沒打電話, 你也不打一個過來……”
又開始了。
徐瑾剛剛才放松下來的神經立刻又被一只無形的手扯緊了,她抿唇,垂眸看着窗外路邊的綠植,語氣也不由自主沉了下來。
她找不到其他的話可以回答,只能“嗯嗯”“好”“知道了”“我明白”……
對面的徐母似乎有點生氣,聲調不由拔高了一些,又很快壓了下去,匆匆說了句“行了,挺晚的了,吃飯去吧”便挂了電話。
徐瑾保持着接電話的動作站了很久,直到腿都站得有點麻了,她才轉過身,按開早已熄滅的手機屏幕,看見徐母剛給她發來的消息。
媽媽:錢不夠了跟我講
徐瑾:嗯。
兩秒後,那頭“正在輸入中”的字樣顯示了又消失,斷斷續續維持了片刻後,發來了一句:早點休息,不要熬夜。
徐瑾依然是一句簡單的:好。
她猶豫了很久,才點着九宮格又回了句:你們也是。
然後配上一個極為中老年的微笑黃臉。
消息到此為止。
徐瑾回到客廳,下意識将手機顧清崖,又意識到:這不是她自己的手機嗎?
現在怎麽還成了顧清崖的專屬了?
雖然這麽想着,卻也沒停下遞手機的動作,一邊在沙發上坐下,一邊将在輪回鏡中看見的事都簡單和顧清崖說了一遍。
卻略去了她看到“顧清崖”的事實,只含糊說看到是個青袍道人,但不知道為什麽看不清臉。
她要說謊隐瞞什麽事的時候,會下意識避開目光——也許她自己都沒注意到這點,但顧清崖知道。
卻什麽也沒說,只是應了一聲,表面上看,徐瑾也看不出他有什麽心虛的樣子:“好奇心滿足了,以後該好好上課了吧?”
徐瑾:“哦。”
兩人各懷鬼胎,又靜坐了一會兒。
顧清崖收了輪回鏡,擡眼一看,見她還坐在這,詫異道:“今天的單詞和古詩背完了嗎?”
徐瑾:“……”
她起身要重新回房間裏,然而想了下,又頓住了步伐,躊躇着問:“那個……你是不是在我進去之前,和我結了個同心印來着?”
顧清崖“哦”了一聲,抖抖袖子,摁開手機屏幕,漫不經心道:“剛剛解了。”
“輪回鏡你打算怎麽辦?”
“危害不大,也沒人知道它在我們手裏。興許以後還有作用,先留着吧。”
徐瑾“哦”了一聲,便也沒有其他可以說的了,暗暗放下了一直微微提起的心——
如果顧清崖不解這印,她就相當于始終受着顧清崖的恩。
……她什麽都沒有,什麽都回報不了他。這種事帶給她的不是安全感,而是坐立不安。
客廳重新安靜下來,顧清崖盯着屏幕上還沒來得及返回桌面的聊天界面看了兩秒,反應過來又迅速點了退出。
他自認還算正人君子,不會去偷窺旁人的隐私——即便對方是和他同出一魂的徐瑾,只要對方沒有要告訴他的意思,他也不會去追問和探究。
分寸,是交友守則中最重要的一點。
但他過目不忘,聊天界面雖然消失了,剛剛看到的聊天記錄卻還在他腦海中一條條回放。
他垂眼,撚了撚指尖,心想,在他面前如此尖銳的徐瑾,怎麽在父母面前就如此謹慎和膽怯呢?
刺猬只把柔軟的一面表露在親近之人面前,對外永遠只張揚着滿身的尖刺。
可顧清崖覺得徐瑾不是這樣的。
她似乎從來沒有柔軟的時候——或許有,只是他無緣得見。
是怎樣的經歷,讓一個十幾歲的女孩變成了如今這樣冷漠刻薄的模樣呢?
是校園暴力?不像,但也應該有一些這個原因。
除此之外,就只有家庭了。
顧清崖忽然覺得,他睡了這麽多年,也許确實是對自己的另外半邊魂魄有些過于不了解了。
于是當晚,顧清崖連夜趕制出了一本自制道家基礎教材,當做徐瑾的“課外書”,并在上面寫了四個龍飛鳳舞的小篆字體:百寶字典。
然後語氣慈祥地告訴她:“以後白天補課,有什麽不懂的沒事就多看看字典,這樣晚上就多些時間休息了。”
徐瑾:“……”
謝謝您。
她白天為數不多的時間更加緊迫了。
顧清崖不管晚上睡多久都睡不夠似的,徐瑾每次上課的時候,他都要化成黑貓的樣子跑出去找地方睡覺,有時候是在學校路邊的長椅上,有時候是在教學樓後面的小樹林裏。
徐瑾早摸清了他的習慣,清楚他一時半會不會回來,又趁着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筆記的時間,掏出了自己充當素描本的練習本。
一:傅囹(黑筆加重)事件
已知:
1.為了能再見韓淼一面,自己選擇了投胎轉世到綿族,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命定的“懲罰”(傅阿婆=易無裳,傅阿婧=易無涼,安逸兮=易希,厲新源=源源……傅期=?)
2.來到宿城三中,是為了見韓淼一面
3.和“顧清崖”有過同行時間
4.有前世記憶
5.有隐藏重要信息,但出于某種顧慮無法說出口(?)所以想引某人入幻境(注:某人=韓淼or其他人)
照着這些已知條件想了想,徐瑾又落筆寫下了“未知”兩個字。
未知:
1.綿族聖女究竟是什麽
2.傅囹與“徐婉若”的關系
3.為什麽會和傅阿婆吵架
4.如何知道能在宿城碰見韓淼的=誰告訴她的?
5.為什麽會恢複前世記憶
6.韓淼曾和顧清崖同行,他當時分明有記憶,為什麽現在卻完全不記得顧清崖?
7.為什麽韓淼會跟着顧清崖走?
8.為什麽顧清崖會帶他們兩個同行?(……此條同上一條)
9.……
筆尖頓在第九條上良久,徐瑾才回過神,緩緩将第八條第九條一同用黑筆劃掉,再翻過一頁,在第二頁面一字一句寫下:
二:顧清崖
未知:
1.究竟要用輪回鏡做什麽?
2.他的棺材是誰放到民宿裏的?
3.為什麽要在玄鏡山布下結界?
4.為什麽執意要跟在我身邊(①為了幫我完成心願②其他目的)
想了想,徐瑾在第四條的前面打上了一個星號“*”,表示這個問題其實無關緊要。
緊接着寫下第五條——
5.幾百年前的他在躲什麽,又在找什麽?
6.他說自己沉睡了一千年,為什麽又會出現在七百年前?(失憶or撒謊)
寫到這裏,徐瑾又出神了片刻,想到她在輪回鏡中看到的場景中,“顧清崖”的裝束其實和現在的顧清崖并不相同,連劍和玉佩都不長一個樣。
不排除是在玉佩和劍上做了掩人耳目的術法,而她又看不出來——
就如同他那時一天變一個樣的臉一樣,這種法術對顧清崖來說也就是動動手指的事。
可問題是他為什麽要特意遮掩玉佩和劍的模樣呢?
認識他的人必然能憑特征認識他,不認識他的人,即便他一直不換臉也認不出他。
那麽同理,既然玉佩和劍能改變模樣,“顧清崖”為什麽不能呢?
假使有人冒充了他,也沒人會看出不對勁——他頭上頂着的是無岱道人的名號,臉上披着的是每天都不一樣的、各色各樣的臉,身上雖然背着玉佩和劍,卻也不是正品的模樣。
熟悉他的人會下意識認為這是顧清崖,不熟悉的人不必說。
是徐瑾先入為主,将這些特征直接和顧清崖對號入了座。
再仔細一想,輪回鏡中前期她看到的那個青衣顧清崖,和後來那個黑袍的顧清崖似乎确實不太一樣。前者銳意随性,張揚如一把鋒利的寶劍,後者眉眼則更加沉靜穩重,且萦繞着一股淡淡的冷意,更像一柄凝着寒霜的刀,安靜地待在鞘中伺機而動。
性格神采跨度太大,除非中間那些年他是經歷了什麽天崩地裂的大事,否則徐瑾不認為短短數十年會讓他徹底變了一個樣。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後面那個黑袍的不論,前期那個青衣的顧清崖,大概率是被人冒充的。
但……
徐瑾又想到,那人劍柄上的紅穗子,和顧清崖現在時時拿在手上把玩的,似乎一模一樣。
連紅穗子頭頂打的那個死結位置都如出一轍。
她皺起眉。
搞不明白。
顧清崖,破神仙,事兒真多。
她煩躁地在本子上用黑筆戳了兩下,忽然聽見耳邊傳來顧清崖那道熟悉的聲音:“你在幹什麽?”
徐瑾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瞬間下意識合上本子,反應過來又緩下動作,十分“自然”地合上了本子,這才扭頭看了眼顧清崖的位置:【不幹什麽,畫畫。】
“是嗎?”
她确實經常畫畫。
顧清崖瞥了眼她那個練習本,也沒追究,懶散地打了個哈欠,順着這個話題問了下去:“對了,我前段時間不是把那副醜得要命的畫交給你讓你幫我改改嗎……你畫了嗎?”
徐瑾已經把本子塞到了抽屜裏,聞言頓了頓,欲蓋彌彰地轉移話題道:【你看我哪有那個時間……我還沒問你呢,你不是要去睡覺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顧清崖支着下巴,眼睛半睜不睜的:“哦,我在路上聽說你那位歷史老師楊盛連,剛剛改作業的時候暈倒,被人送去醫院了,擔子從我旁邊路過,我看了眼,祟氣很重。”
“不出意外,死期将近。”
徐瑾不自覺皺了皺眉。
沉默片刻,她問:【所以呢?】
顧清崖理所當然道:“所以來通知你一聲,順便問問你,這事你要不要管?”
畢竟以他這麽多天的觀察來看,九班衆多老師之中,也只有這位楊老師對徐瑾這個班級吊車尾的差生上點心了。
徐瑾似乎也只對這位老師有點心存尊敬的意思。
作者有話說:
新故事開篇了~
下面絮叨一下,可跳過。
關于第二卷 的故事,看見有寶貝在說這對好虐能不能he,我想說的是……大概率是he不了的
其實本來想寫he,但寫着寫着,才發現能h的餘地太小了
客觀上講,傅囹并不是個好人,惡事做盡,我在文中也寫了,她幾乎沒有什麽壞事是沒幹過的,即便是被逼無奈,可她也确實做了,并且後面血洗綿族時,并沒有人逼她,是她自己選的這條路
而韓淼卻是個實打實死心眼兒的俠義之人,他眼中的世界黑白分明,注定無法和傅囹的觀念所重合,而兩個人一個驕傲不肯低頭,一個執拗不會改變,真正在一起的話,只有無盡的争吵,鬧到最後,注定還是會不歡而散,重複走上前世的老路
而從感情上來說,于傅阿绫而言,韓淼是朋友,是親人,甚至是她當“傅囹”那一世時最愛的人,卻唯獨不會是知己。而她最需要的,其實也正是一個能解開心結的知己。
韓淼并不适合她。
一廂情願與一意孤行的愛不能改變什麽。他們從一開始,就只有be這一種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