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離家

“……貓呢?”

徐父看看她, 又看看徐母,表情有點尴尬,連憤怒的情緒一時都落了下去:“……跑了。”

“怎麽跑的?”

“你今天突然鎖了門……”徐父頓了頓, “我們也是怕你躲着我們在房間裏幹點什麽不該幹的事,就把門打開了, 貓……就跑了。”

他說話時眼神躲閃,言辭含糊, 卻一句更比一句讓人火大。

徐瑾知道, 貓不可能無緣無故跑,一定是他們做了什麽。

“你什麽态度!”徐母忍不住了,拍桌而起, “一只畜生,跑了就跑了!就知道你的貓——現在貓跑了!看你養什麽養!”

徐瑾緩緩蹲下去, 默不作聲地開始撿書頁。

然而再起身時,徐母直接站起來沖到她面前, 一巴掌把她手裏剛撿起來的書頁全都打散了。

破碎的紙張在空中紛紛揚揚, 伴随着徐母憤怒的質問傳入她耳中:“撿什麽撿!我還沒說呢,說過多少遍不要做和學習無關的事!以前畫畫, 又非要養貓, 現在還看起課外書來了!這什麽神啊鬼啊的書能讓你考上大學嗎!能讓你有工作嗎——你又啞巴了是吧?問你話呢!說話!”

徐瑾被她伸手推搡了一下,不由退了幾步,卻仍然沒有什麽情緒起伏, 只是擡起眼睛看她:“畫……不是早就被你們撕了嗎?”

她以前畫過很多畫,全都是自己一步步摸索過來的。

可被徐父徐母發現後, 全都毫不客氣地給她撕了個一幹二淨。

那時徐母也是憤憤然地指着那一堆畫紙, 問她:畫畫能當飯吃嗎?能畫過照相機嗎?能賺錢嗎?

徐瑾無言以對。

其實她知道, 只是因為他們找人算了命, 說他們命中無子是因為女兒一直畫畫,畫的都是女孩,畫一個來一個。

這怎麽可能呢?真要有畫一個來一個的本事,她早就成了神童了。

而且她畫的又不只是女孩。

可她年幼無能,無力反抗。

長期被母親精神壓迫的痛苦讓她選擇了閉嘴不言,但沒想到換來的卻是徐母變本加厲的掌控欲。

至于怎麽那些畫是怎麽被發現的?

就像現在這樣,他們闖進她的房間,翻閱她的抽屜,搜查她的書架和書包,還要美其名曰:你是我們的孩子,你有什麽隐私?我們這樣做,當然是為了你好。

假惺惺的苦口婆心模樣,令人作嘔。

于是從那以後,徐瑾畫的畫,再也沒帶回家過。

她當然不可能為了父母這種偏激的言辭就真正放棄自己的愛好,即便一直以來被發現畫畫後都會被罵得很慘,但她還是偷偷堅持了下來。

而現在,曾經經歷過一次的事情又再一次發生了,當初能低眉順眼聽訓的徐瑾,現在卻幾乎要壓制不住內心的怒氣。

她克制住自己再次大吵一架的沖動,不想去聽徐母的回答,地上的書頁也不撿了,而是拿上手機和書包就走。

徐母一腔怒氣還沒發洩出來,見狀愣了一下:“你幹什麽去?”

徐瑾頭也沒回,平靜道:“找貓。”

“貓貓貓,又是貓!是不是在你心裏,養了你十幾年的爸媽都比不上你那只破貓?!”徐母尖叫着跺腳,“要走可以!你今天敢踏出這個門!就永遠別回來了!”

徐瑾腳步沒停,看樣子下定決心要走出這個大門了。

“慢着!”徐母又叫道,“把我們給你的手機也還回來!”

她篤定無依無靠無處可去的女兒只有手機裏有點存款,手機沒了,她還能去哪兒?

然而她怎麽算也沒算到,徐瑾不止一個手機。

徐父想去攔妻子,卻沒攔住。

他眼看着女兒倏地轉過身來,将那部舊手機上的軟件通通删除,清晰可聞地啪一聲拍到了桌面上,随後轉身,毫不留戀地摔門而去。

震動的門響聲裏,兩人都愣住了。

徐父忍不住責怪道:“你幹什麽這麽沖動!不是說好了要和孩子好好溝通嗎?”

“溝通溝通,你看她哪有要和我們溝通的意思!”徐母眼眶紅了,嗓音卻依然尖銳,“一回來就只知道她的貓!”

徐父低聲嘀咕道:“要不是你非要把她那貓給捉來賣了,至于鬧成這樣嗎?”

“誰知道那貓還能聽懂人話?跑的那麽快,要不然現在早就已經賣了,錢都到手了!”徐母看着見風使舵的丈夫,也忍不住罵道,“你現在知道當好人了?我說要賣貓的時候也沒見你攔着我啊?!”

“我那是——”徐父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懊悔地拍了拍大腿:“算了,多說也沒用了,現在這個樣子,小瑾要是真不回來了怎麽辦?”

“不回來就餓死她!”徐母心中也有氣,聞言陰陽怪氣的勁又上來了,一屁股在桌邊坐下來,冷冰冰道,“還讓她學會頂嘴和離家出走了……我看她能嘴硬多久!等着瞧吧,遲早要哭着回來認錯!”

夜色裏,沒人看見,一絲黑色霧氣順着關上的大門門縫鑽了出去,悄無聲息地纏上了徐瑾的脖頸。

天邊挂着一輪彎月,銀光襯得月下的雪山更加廣袤無垠。

徐瑾很少能全心全意地享受這樣獨自一人的夜晚,“宵禁”的規矩磨去了她大部分的自由,一直到今天,她才發現,原來夜晚的天空和書上畫的不一樣。

有它在的時候,天上就看不到星星。

她抱着貓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小區,一直快步走到小區門口,才開始緩下腳步。

——其實貓一直都在,它很聰明,聽到徐父徐母要把它抓去賣錢,很快就找機會跑了,躲在窗外一棵高樹上。

徐瑾當時也看見它了,但她沒有聲張。

和這對夫妻相處,她實在是有些累了。

可現在出來了,又能幹些什麽呢?

徐瑾茫然了片刻,低頭問貓:“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呢?”

黑貓當然沒有回答,因為它看上去太疲憊了,徐瑾出來後它就跳到了徐瑾懷裏,打了個哈欠就睡了過去。

徐瑾輕輕摸了下它的毛發,心想,在樹上蹲了那麽久,确實會很累。

那就讓它睡一會兒吧。

徐瑾背着書包,一人帶着一只貓,走走停停,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挪到了三中周邊的居民樓前。

她竟然這麽快就用到了這處公寓,實在是連自己都意想不到。

徐瑾拿着鑰匙插_進公寓的大門,自嘲地想,好像每一次遇到難題,或多或少,都是顧清崖在幫助她渡過難關。

如果沒有顧清崖的引薦,她或許無法進入管理局,也無法得到如此優渥的工作條件,更不會認識朱小婉這群忠誠可愛的夥伴。

她會像無數個被原生家庭壓垮的孩子一樣,壓抑着情緒到高考結束,甚至大學結束,按部就班地生活,按他們的安排結婚生子……一輩子也無法擺脫父母的陰影。

可現在她有了獨立的勇氣,至少,邁出了反抗的第一步。

即便她依舊看不清未來的方向,甚至有些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了……還是很感激顧清崖的出現。

因為潛意識裏,她也在想,所謂臨安老祖這樣的人,生前必定也是肆意張揚的,好歹自己也是他的一半魂魄,怎麽能一直困在這種事上輪回打轉呢?

這樣想着,徐瑾關上門,又擡頭看了眼窗戶外遠處的雪山方向。

然而這一眼,差點驚得她跳了起來。

窗邊站着一個人,正在一片黑暗裏站在書桌前,點着一短截蠟燭,用毛筆蘸墨,在一本厚厚的書上寫着什麽。

聽見徐瑾的驚呼聲,他擡頭看過來,鏡片因為角度問題,反射出一片機械冰冷的光:“……晚上好?”

徐瑾汗毛都要豎起來了,看清是他,愣了一下:“沈大哥……你怎麽在這?”

她還以為他說的空置房子的意思是,他不來這邊的。

要是本來就是他住着,結果她現在又來了,那就有些尴尬了。

好在沈彥松大概看出了她的倉惶不安,擡手按開了公寓大廳的白熾燈,屋內瞬間一片亮堂。

“我來這裏臨時有點事,平時确實不來這的,”沈彥松擱下筆,合上書,朝她笑笑,“這麽晚過來,是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徐瑾這次沒說話。

但她覺得沈彥松就像是有讀心術一般,總能準确猜中她心裏在想什麽,再善解人意地把話題帶到合适的角度上:

“不方便說的話,不用為難,房子你可以一直住,家具都是安好的,水電不用愁,也不用有心理負擔,在我這裏,臨安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他又不知從哪裏拿上了他那串佛珠,再一揮手,便将桌上的書收了起來,那只看上去十分漂亮的毛筆也消失不見了。

徐瑾啞聲朝他道謝。

沈彥松的目光再次瞥過她懷裏的那只貓,颔首。

正要擦肩而過,徐瑾卻忽然開口了:“沈大哥……你覺得顧清崖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她只看過自己的輪回,卻依然不知道,在輪回前,顧清崖又有過什麽經歷。

沈彥松停下步子,疑惑轉頭:“你問我?”

徐瑾也轉頭:“怎麽了?”

沈彥松頓了頓,失笑:“沒什麽,只是比較驚訝,你在他身邊呆了那麽久,他是怎樣一個人,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可我不了解過去的他,”徐瑾撫摸着貓咪,眸底情緒晦暗不明,“我不知道他有什麽目的,為什麽會一直跟着我,他說什麽,我就只能信什麽……”

“我知道我不該信他,可我又太想擁有一個可以托付全部信任的夥伴了。”徐瑾低聲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故人裏,跟我提過唯一的一個名字就是你,足以說明你們關系不一般……你一定知道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對吧?”

她說這些話時,沈彥松就耐心地側着耳朵傾聽,聽完,也不再急着走了,步子又轉了個彎,站回到了窗前。

他背對着徐瑾,看不清表情,只能聽見笑了下:“最好的朋友……你也許想錯了,我其實并不很了解他。”

徐瑾看着他的背影,像是不明白:“什麽?”

“我曾經跟你說我和他關系很好……實則也不盡然,在我這裏,他很特殊,”沈彥松意味不明地頓了頓,“是摯友……也是宿敵。”

“我們相識于一場試劍大會,他的劍打敗了我,于是後來的我,終其一生都是他的手下敗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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