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時代, 只有西北之地的綿族人,才會稱呼自己的姐姐叫做“阿姐”。
傅阿婧是綿族人,這在高三九班從來不是個秘密。
她很喜歡穿綿族衣服, 規規矩矩的校服下總是層層套套繁複但漂亮的綿族裙子,常紮着滿頭又長又細的辮子來上學。
誰也不知道, 這樣一個面容清純又愛美的小女生,在學校卻是女混混們中的老大。
憑什麽呢?
憑她男朋友安逸兮是男混混中的老大。
她是高一下學期轉過來的, 也就是一年半以前, 一來沒幾天就和安逸兮談起了戀愛。
這對男女紮堆都落在了高三九班,班裏不學習的學生越來越多,都以跟着他們做混混出街巡邏為榮。
徐瑾每次看見都繞道而行。
但不合群, 代表的就是被忽略,代表要被孤立, 被欺負。
第一次和傅阿婧結梁子,是有同班女學生站在門口笑嘻嘻地跟她說, 老師讓她過去聊聊月考成績。
她去了, 然後路上被強行拽進了廁所。
當時傅阿婧環着手臂,趾高氣昂地帶着一群女生, 問她為什麽每天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也不和她們說話,是瞧不起她們嗎?
徐瑾說不是。
她腦子一抽,說了句:“只是不是很懂, 做個混混而已,你們到底在得意什麽。”
現場一片死寂。
然後她被淋了兜頭一身水, 濕淋淋地回到了教室裏。
那是快近夏天的時候, 她新買的、剛穿上身的校服裙都濕透了, 緊緊貼在身上, 青春期開始變得玲珑的身材也若隐若現。
同班男女生異樣的目光随之而來。
三中的夏天其實有兩種校服,她第一次訂校服,訂的就是那身裙裝。
但從那天起,她再也沒穿過校服裙。
後來每一次訂服裝,不管冬夏,她填的都是褲子。
至于傅阿婧的姐姐?
徐瑾回想了下,她幾乎從沒聽傅阿婧提起過,偶爾身邊人問起,也都滿臉厭煩。
聽說她當時轉學來這裏,她姐姐也來了,但是去的是高二,比傅阿婧高一屆。
半年前,有個女生從三中德育樓的天臺一躍而下。
警方來查過,判定是自殺。
這事當時鬧得很大,口口相傳,一度淪為一件學生們的飯後談資,最後因為實在也查不出別的,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她死的那天,穿得就是一身紅裙子。
她叫傅阿绫。
朱小婉匆匆從辦公室裏取出了向地君借的那本往生簿。
牛皮本子被紙紮線一頁頁串在一起,看着書頁泛黃,但保存良好。
封面挂着三個金燦燦的大字,和門口牌匾上的字體一模一樣,寫的是:往生簿。
徐瑾有點好奇,湊過去看了一眼。
厚厚的牛皮本翻開,每一頁竟然都是空蕩蕩的。
朱小婉用桌上擱置的毛筆沾了墨,在本子上寫下了“傅阿绫”三個字。
片刻後,筆跡緩緩消失,浮現出滿滿一頁小字來。
是傅阿绫的生平。
朱小婉慚愧道:“除了地君,尋常人要看往生簿,只憑修為深淺,能看幾句都是緣分,我也只能看到第二行。”
韓淼點點頭:“我也是,正好寫到她來自綿族。”
“第二行?”
“可是……”徐瑾指了指牛皮紙,緩緩道,“這不是滿滿一頁都在嗎?”
顧清崖本來坐在徐瑾旁邊閉目養神,聞言忽然睜開眼,也湊過來瞧了瞧,理所當然應道:“對啊,滿滿一頁,我也看見了。”
朱小婉:“……”
韓淼:“……”
不是,你們倆。
顧清崖就算了,為什麽徐瑾也能看見?
朱小婉深感震驚:“難道,我又猜錯了?你根本不是什麽平平無奇的小女高中生,你其實來自哪個道行世家的少主,只是來這個小城市歷練歷練的?你是不是還有個逆襲系統?一定有吧?”
徐瑾:“……”
她微笑:“朱姐,平時可以少看點某點廢柴逆襲文。”
朱小婉:“……”
她迅速恢複優雅狀:“好的。”
顧清崖眨了眨眼,小聲問她:“某點是什麽,廢柴逆襲文又是什麽?”
徐瑾瞥了他一眼:“電視劇都看過了,還不知道網絡小說是什麽?”
這倆有什麽關系嗎?
顧清崖伸出一根手指:“容我辯解一句,我只看了一部電視劇。”
手機才給了他不到兩天就看完了一整部電視劇!
給他能的!
徐瑾翻白眼,随口問:“哦,看的什麽?”
顧清崖:“霸道少爺愛上我。”
朱小婉:“……”
韓淼:“……”
徐瑾大為震驚:“這不是一種小說類型嗎?我幾年不看小說,它竟然已經拍成電視劇了嗎?!”
顧清崖得意道:“當然,我看的時候特意瞟了眼時間,是三年前的電視劇。”
徐瑾:“……”
不懂。
但是這到底有什麽好得意的啊喂。
朱小婉艱難開口,再次将話題拉回來:“所以你們到底看見什麽了?”
徐瑾将目光挪回來,仔細看了片刻:“這上面記了三件事。第一件,她親緣淺薄,出生後不久父母雙亡,養在她們村裏一位阿婆的膝下長大。”
“這位阿婆還收養了另一個孩子,就是傅阿婧,她名義上的妹妹。”
“第二件,十歲的時候,她被阿婆定為了綿族……綿族聖女。就這一句,後面沒有了。”
徐瑾念到這裏,嘴角抽搐了下,小聲吐槽,“這年頭……竟然還有聖女這種一聽就很小說的身份。”
朱小婉若有所思:“你繼續說,第三件呢?”
“第三件……”
徐瑾歪頭盯着牛皮本上的字“嘶”了一聲:“我沒看懂,上面原話是這麽說的:十七歲至,因——中間這幾個字是看不見——與阿婆大吵一架,孤身離家,輾轉至宿城讀書,尋人,但未果。”
“後妹妹傅阿婧追随而來,幾番矛盾,至十八歲,自盡于宿城三中德育樓天臺。”
“怨氣未散,不得入地府。”
顧清崖又直起身子看了眼:“這句話,糊得很,我也看不清。”
三件事雖然寫了一整頁,讀起來也就寥寥數筆,還很沒頭沒尾。
聖女是幹什麽的?
她為什麽會和阿婆吵架,孤身一人來到宿城?
被糊掉的那句話是什麽,為何他們都看不見?
她來宿城“尋人”,尋誰?
妹妹傅阿婧為什麽會跟随她一起來到宿城?
“幾番矛盾”,指的又是什麽?會和她自盡的事有關嗎?
……
往生簿上一查,不僅沒把案子理明白,反而一頭霧水的問題變得更多了。
徐瑾話說完了,朱小婉又坐在原地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韓淼還在低着頭寫寫畫畫,顧清崖不知從哪裏拿着個一次性水杯在擺弄。
現場一時又安靜下來。
徐瑾捏了捏校服外套口袋裏的玉佩,想着她線索說完了,她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
結果剛做好心理準備要開口告辭,韓淼突然站了起來。
“……我記起來了!”
朱小婉吓了一跳:“你記起來什麽了?”
“怪不得我說綿族這個名字耳熟,原來是我爺爺之前和我說過的!綿族擅巫蠱之術,上古時代就是人間大族,直到後來不知犯了什麽錯,被人誅了三代。那時的天君将此族貶至西北之地,從此世代鎮壓極寒地獄。”
如無召令,不得擅自離開守地。
聽着大有淵源的樣子。
徐瑾一臉認真地聽完,甚至配合地嚴肅着點了點頭。
沒人看見顧清崖眸中閃過一絲幽綠色的光芒。
他沒骨頭似地靠着沙發,挪到徐瑾耳邊,笑着低聲問:“你聽明白了?”
“沒有,”徐瑾誠懇道,“有一種知識緩緩淌過大腦但不留痕的感覺。”
韓淼:“……”
他不敢置信道:“說得這麽清楚,怎麽會聽不懂呢?”
徐瑾想了想:“所以你知道聖女是什麽意思?”
韓淼一頓,尴尬地撓撓頭:“這個,不知道。我沒聽我爺爺說過……”還有聖女這回事。
徐瑾又問:“那你知道她為什麽會違背禁令孤身來到宿州?”
韓淼茫然:“當然……也不知道。”
“你爺爺沒提過?”
“我爺爺是妖怪又不是算命的!”韓淼震驚道,“他背的是人間異志錄,也不記這些啊!”
“那不就結了!”
徐瑾拍手:“——所以你說的這些,有個屁用?”
韓淼瞬間氣焰一熄:“……不知道。”
朱小婉看不下去他的蠢樣,捂着額頭不忍直視。
“想知道到底怎麽回事,很簡單。”顧清崖手裏不安分,一不小心啪地一聲,把一次性塑料杯撕破了一邊。
他面不改色地将杯子放到一旁,試圖假裝它是自己裂開的。
“要麽去醫院問問當事人,不過她應當是不會輕易開口,我建議你們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再去。”
“要麽,”他漫不經心地一笑,“就只能等一周,再查傅阿婧的生死簿。”
等一周是不現實的。
如果傅阿绫是殺害安逸兮的兇手,那傅阿婧也很危險,一周時間,但凡一個沒看住,傅阿婧的屍體可能都涼了。
“這麽一想,這位傅阿绫同學實在很有嫌疑,”朱小婉想了想,囑咐道,“我們去三中的幾次,她恰好都不在,未免太巧了點。”
“三水,你得去醫院一趟守着傅阿婧,有機會也套套她的話。到明天要是還沒動靜的話,你就再去三中一趟找找人。”
韓淼應了一聲,收起本子起身,一本正經問道:“朱姐你呢?”
“我?”朱小婉一頓,理所當然地往後靠了靠,喟嘆道,“我休息一天!”
韓淼眼中剛燃燒起來的鬥志瞬間化作震驚:“好……啊?”
“傅阿绫要躲我們,必定是在我們身上做了什麽标記,但不是法術,不然我不可能沒發現——既然不是法術,其他任何标志性的東西,都代表了不确定性。”
朱小婉站起身,認真道:“實不相瞞,雖然你來這工作也才十年,不過你比我年輕時候在這一道上有靈氣多了,一個人去的話,她一定想不到……就是要打她個措手不及!”
她嘆了口氣:
“這是戰術,希望你能明白,我留在局裏,絕不是因為我想偷懶。”
“而這個看守受害人的艱巨的任務,只有交給你,我才能放心!”
韓淼沒聽懂。
但不妨礙他滿腔熱血被這一腔話全激了起來:“好!朱姐!我一定圓滿完成任務,絕不辜負你的期待!”
他激情滿滿地應完,甚至原地立正,給朱小婉敬了個禮。
朱小婉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有你,是我們管理局的福氣。”
旁邊徐瑾沒忍住,小聲和顧清崖咬耳朵:“你聞到了嗎?”
顧清崖伸手捏了下耳垂:“嗯?”
“是KTV的味道。”
“……”
“有個問題,這個什麽課題位你已經說過兩遍了,到底是什麽意思?”
“……自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