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盛連不肯放棄, 就這樣周轉兩年後,楊苜芯在醫院暈倒,接着被吳習民強/暴地辭去工作, 囚禁在了家裏,很少再往外傳出消息。
楊盛連見到她都困難, 更別說替她搜集證據。
他實在不知道怎麽辦了……直到一個月前,他收到了一個匿名人送來的木偶娃娃。
剛開始, 他以為是有人送錯了, 但沒過兩天,娃娃突然開始說話了。
它說的第一句話是:“我知道你的願望。”
第二句是:“我可以幫你實現它,但作為代價, 你需要跟我交換一樣東西,生命, 靈魂,或者運氣。”
楊盛連最初當然是不信的, 他開玩笑似地說了句:“那就換我的靈魂吧。”
于是一天後, 他姐姐就完好無損地重新出現在了醫院裏。
沒有囚禁、沒有毆打、沒有精神恍惚,她看起來一切正常, 也确實是他姐姐。
——他的願望是, 楊苜芯能自由且清醒地活着,不再受到虐待。
以及,他想要吳習民的命。
他的願望真的實現了, 雖然只有一半。
木偶實現了他一半的願望,該他表現誠意了。
楊盛連按照木偶所說的, 将木偶随身攜帶了整整一個月, 直到幾天前, 将寫有自己名字和生辰八字的黃符燒成灰, 再點在了木偶的眉心處。
這是換魂之法。
也是他們契約的一部分——木偶需要殺死吳習民,才能完全獲得他的魂魄滋養。
他這幾天本來都渾渾噩噩,一直是木偶裏那位和他互換靈魂的邪神在操控他的身體,然而今晚清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面前站着一個長得特別像自己學生的人。
也怪不得他懵。
聽完故事,顧清崖又嗤笑一聲:“所謂邪神的話,你們還真信?”
楊盛連一骨碌說完了,真言符才終于失效,從他頭上滑落。
他從地上爬起來,理了理衣領,倒也沒什麽懊惱的表情,反而像是徹底輕松了一般嘆了口氣,道:“那有什麽辦法呢……我們這種小人物,如果不借助它的力量,連開庭控訴不公的權利都沒有。”
顧清崖淡淡道:“你真以為你姐姐能活下去?”
楊盛連頓了下,豁然擡頭:“你什麽意思?”
“它周轉在你們三個人之間,”顧清崖冷冷道,“在吳習民那裏,告訴他,可以用你的生命換楊苜芯的健康,在你這裏,又告訴你,可以用你的靈魂換吳習民的生命,那麽你猜,它在楊苜芯那裏,會說什麽?”
楊盛連的表情僵住了。
會說什麽?
當然是,用她的生命,換取楊盛連的安全。
楊苜芯雖然隐約察覺到了不對,卻還是不得不一腳踩進了這個陷阱。
這樣一個三面間諜的妖怪,真的會兌現它的承諾嗎?
恐怕到時候,三個人都要被它吃幹抹淨、連骨頭都不剩吧。
楊盛連突然覺得有些不寒而栗。
“你或許會不明白,它是如何周轉在三個人之間的,”顧清崖忽而又開口道,“它根本不是什麽邪神——而且九尾狐妖的後代。”
狐妖一族以青丘九尾為尊,一尾一命,尾巴越多,壽命也越長,修成九尾,便是半仙,一腳踏入神仙界。
而這只狐妖,已經有了八尾。
也就是說,它有八條命,八個分身,自然是妥妥的時間管理大師。
不出意外的話,楊苜芯之所以一直遮遮掩掩,不敢把話說清楚,也是因為她身體裏已經住了狐妖一縷神魄。
所謂的恢複正常,不過是狐妖用來欺騙他們來繼續賣命的幌子罷了,楊苜芯如今的正常與健康,是透支了她未來的生命換來的。
她知道弟弟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所以努力地在對外傳遞消息。
她希望他能及時停下來。
楊盛連愣在原地許久,頹然地退了兩步,靠在了門板上。
“怎麽會這樣……”
徐瑾在門板後嘆了口氣。
她果然猜對了大半,但是……
為什麽楊盛連說了這麽多,都快把老底都吐出來了,那狐妖卻一聲不吭呢?
打不過?
還是另有打算?
猶豫了一下,徐瑾小心地低頭瞅了眼門縫。
就在她低頭的瞬間,門內一陣極其刺眼的白光襲來,伴随着妖怪尖銳得逞的笑聲:
“臭道士,幾百年了,終于找到你了。”
屋內,顧清崖同樣猝不及防,即便擡手迅速做了個防護罩,卻依然被白光刺到了眼睛。
他瞥了眼門外的方向,皺眉,忍着不耐,盡量不動聲色道:“這是何意?”
“沒想到吧?幾百年前你鬥不過我,幾百年後,你還是一樣!”楊盛連的臉上神色變幻,最後定格在了陰森的妖異上,“真是多虧了你竟然還随身帶了這所謂的輪回鏡,不然恐怕我都布不出這強大的幻境!”
它嗓音尖細地笑道:“你不是最在乎她嗎,那就讓她去死吧——做我今日的晚餐!是你們的榮幸!!”
徐瑾意識迅速變得恍惚起來,還沒能聽見顧清崖的回音,便直接往後一栽,暈了過去。
失去最後一點知覺之前,她還記得書幽的囑咐,用最後的力氣,将玉墜子摸出來扔到地上,砸了個粉碎。
視線的最後一秒,落在顧清崖踏步而出朝她走來、難得面帶愠怒的臉上。
在他身後,穩如泰山的結界在半空中如同玻璃一般,突然破碎開來。
這畫面很熟悉。
徐瑾恍惚着想。
像玄鏡山上的那道結界。
不同的是,這道結界,顧清崖自己破開了。
……
書幽趕到時,徐瑾還在昏迷中,被顧清崖放在沙發上,而顧清崖正盤腿坐在旁邊,結印護法。
除此之外,屋子裏空無一人。
聽見聲音,顧清崖擡起眼皮掃來一眼,皺眉。“怎麽是你?”
書幽頓了頓,視線從徐瑾身上挪開,輕聲道:“她的玉墜子……碎了。”
顧清崖下意識看了眼徐瑾即便昏睡過去,也仍然緊緊握在手中的玉佩,眉宇松了松,這才想起他給過徐瑾一個玉墜,不免似嘆非嘆地笑了下,低聲道:“臭丫頭,我要是都搞不定,喊其他人來還能搞得定?”
書幽撚了撚手指,溫和道:“發生什麽事了,或許您可以跟我說一說。”
顧清崖停頓了一下,手裏結印的碧色淡了下來:“你一個人?其他人沒來?”
書幽搖頭,為了不口吃,說話顯得有些慢吞吞的:“我打了電話,朱姐他們在找人,還在趕過來的路上。”
顧清崖揉了揉眉心,略有些煩躁:“讓他們不用來了,狐妖施法,她中了幻術,困在裏面出不來。”
他将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書幽若有所思:“原來如此……若是九尾狐妖一族,幻術要比先前的傅阿绫難辦許多,若是知道緣由或許會好一些……不知那狐妖與您究竟有何恩怨,現今又在何處?”
顧清崖再次擡眼:“你有辦法?”
書幽羞愧道:“還不确定。”
顧清崖淡淡道:“不巧,那狐妖被我一巴掌扇飛了。”
因為契約主死亡,脫離契約的楊盛連本人也被他趕走了。
書幽:“?”
顧清崖想了想:“它是八尾狐妖,被我去了一條命,應當還有七條,一條還在楊苜芯身上,能尋,不急。”
“至于恩怨,”顧清崖垂眼道,“壞就壞在,我不記得和它有什麽恩怨。”
徐瑾一直認為他隐瞞良多,但從那一次的坦白局後,他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真的不能再真。
他确實不記得過去的事了,關于他的師父無岱,關于他後來日日修行的天韻山,關于渡劫失敗後發生了什麽,關于他為何會沉睡千年……
那些記憶倒也不是全然消失,但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告訴他簡單的過程和最後的結果,但其中到底有過什麽經歷,他遇見過什麽人,說過什麽話……都不記得了。
這是不應該的。
他一百三十歲升仙,三百歲渡神劫,按理說哪怕是睡了千年,曾經的記憶也只會如同他幼時一般清晰無比,不可能褪去。
這種模糊如水墨畫般的回憶,就像是……有人将他的記憶刻意抹去,再重新随意填補了一段進去。
并不生硬,細想卻十分違和。
他也确實是聆聽到了徐瑾的心聲,這才從棺材中醒過來的,醒來後發現自己只有半邊魂魄,一身鎖鏈和煞氣,根本無法凝成人形,不得已,只能以貓的形态先去找了徐瑾,吸夠精氣——當然不會對徐瑾有害,畢竟他們本為一體,離得越近對彼此越好。
是的,他連這點都不曾欺騙徐瑾,他确實不能離開徐瑾太遠,否則會有魂飛魄散的危險。
但也沒有十米之內那麽恐怖的條件限制罷了。
……但為什麽是變成貓不是別的動物,他也不清楚。
大概是因為貓更講衛生,他更容易适應?
也正是因為這段時間他一直寸步不離地跟在徐瑾身邊,實力也恢複了大半,這才能一掌下去要了狐妖一條命。
如果不出意外,他修成人身的目标也已經快了。
書幽默然片刻:“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什麽?”
“以身試險。”書幽躊躇片刻,緩緩道,“讓另一個人保持清醒狀态,進入她的幻境,去喚醒她。”
也是奇怪,他似乎只有在徐瑾面前時,口吃才格外嚴重。
顧清崖想到這,掃了他一眼,又點點頭,臉色淡然,并沒有什麽猶豫:“那只八尾狐的後續就交給你們處理了——放心,他被我大傷元氣,費不了什麽力氣就能抓到。”
書幽倒是有些詫異:“您,都不問一問會有什麽風險嗎?”
顧清崖挑了下眉:“會死嗎?”
書幽卡了一下:“應當,沒這麽嚴重。”
顧清崖淡淡道:“那就沒有問題。”
書幽看着他篤定的神情,張了張口,忽然道:“如果會死呢?”
顧清崖這次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頓了下,眼神斜睨過來,帶着幾分漠然:“你很好奇?”
書幽笑了下,沒說話。
顧清崖便收回眼神,依然語氣淡泊地回答了他的疑問:“那也沒有問題。”
書幽又想問,真的嗎?
但他看着男人清隽矜貴的側臉,終究沒有把話說出來。
他看着睡在沙發上的女孩時、神情不自覺的柔和,與垂首時眉宇間的憂慮,都做不得假。
……何必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