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好辦

顧清崖說着,見她又低下頭去,仿佛能聽見她所想,漫不經心道:“不用看了,凡人是看不見自己的塵緣的。”

“這現世之中,也唯有西天寒鳥一族生來天眼,能窺見萬物之本體及氣息——”

顧清崖說着頓了下,意味不明地笑道,“你今日見過的那兩位中其中那個姓韓的小子,就有這一族的氣息。”

他這段話說的玄之又玄,但卻很好理解,徐瑾聽懂了,又忍不住湊過去一些,問:“那你又是怎麽看見的?”

“我?”

顧清崖笑了一聲,啪一聲将手中一直反複抛玩的玉佩收入掌心,懶散調笑道,“你猜?”

徐瑾瞬間失去興趣,往後坐直了:“算了,也不是很想知道。”

顧清崖也不再提,只笑了笑說:“換個要求吧。”

“如果我偏要斬斷塵緣呢?”徐瑾卻盯着他的眼睛,固執道,“會有什麽後果?會死嗎?”

顧清崖聳了聳肩:“那倒不會。”

徐瑾:“那……”

顧清崖接着一字一句道:“但人因你而死,而每一條被斬斷的塵緣,都會化作孽緣、化作更鋒利的線,慢慢纏繞并淩遲着你的靈魄,直至輪回到某一世、靈魄徹底灰飛煙滅為止。”

徐瑾立刻閉嘴了。

顧清崖卻嘗出些趣味來:“看來你雖然膽大包天,卻很是惜命啊。”

徐瑾淡漠道:“我沒那麽蠢,不會為了不值得的人搭上自己的命。”

顧清崖笑笑,眸中閃過幾分深思。

“所以想好了嗎?那個心願。”

“真的只能實現一個?”

顧清崖道:“年輕人,別太貪心。”

徐瑾盯着他許久,忽然心頭一動,帶了點陰鸷的目光倏地散了些霧霾。

她問:“你說你三百歲,怎麽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你娶妻了嗎?”

顧清崖無所謂地甩着玉佩,長發散落肩頭,月色下更襯得他眉目俊美昳麗起來:“尚未。”

所以那什麽《霸道仙座之首和他的青蓮劍小嬌妻》,也是假的咯?

徐瑾沒好意思問出來,只道:“既然這樣,那你親我一下吧。”

顧清崖:“……”

室內忽然一片寂靜,連門外的吵鬧聲都不知何時早已停了下來。

徐瑾被他詫異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表情卻是一如既往的鎮定:“不是說除了那個什麽都行嗎?”

顧清崖目光複雜:“你若是實在想的話……也不是不行。”

徐瑾卻忽然瞪大眼睛:“你禽獸!你還真連未成年都下手?!”

顧清崖:“?”

徐瑾痛心疾首:“我還不到18啊!三年起步最高死刑你懂不懂?”

顧清崖:“???”

不懂。

真的不懂。

仗着老古董不懂現代法律,徐瑾逗弄了他一番,心情瞬間好多了。

她玩笑開夠了,咳了一聲,正要開口說騙你的,她還不至于喜歡上一個千歲老人。

結果顧清崖滿臉複雜,搖頭道:“先前你問了我兩次的問題,一直都沒機會說出來,現在也是時候了。”

“你問我從前是不是認識你,應該說,本座認識從前的你。”

徐瑾不自覺停下了正要翻開書包找作業的手。

只聽顧清崖緩緩道:“千年前,你我本一體。”

徐瑾:“……”

她宛如晴天霹靂:“連體嬰?”

顧清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連體嬰是何物?不對……你能不能有一次聽我把話說完?”

徐瑾難得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哦。”

“我本是青蓮玉器靈,輾轉世間時沾染上了人間煙火氣,誕生之初,是以人類嬰孩的形态慢慢長大,到如今這副模樣,方踏上修道之路。”

徐瑾毫無感情地充當捧場工具,鼓掌道:“然後呢?”

顧清崖慢吞吞道:“三百年後,我歷經天劫,但渡劫失敗,肉身盡毀,本就有分裂趨勢的靈魄自此分為兩半,一半陷沉睡,一半入輪回。”

徐瑾緩緩皺起眉,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顧清崖盯着她,笑吟吟道:“你就是我那入輪回的另一半魂魄。”

“也是這世上另一個我。”

所以他才會聽到徐瑾來自心底的虔誠祈願。

……

徐瑾聽完了。

徐瑾不說話。

徐瑾轉過身,拿出書包裏的作業,面無表情地找到文具盒,抽出鋼筆,打開書頁放到桌上,再打開臺燈,低下頭,開始認真做作業。

顧清崖想過她許多反應,唯獨沒料到她會一言不發地開始……寫課業?

他饒有趣味:“丫頭,你也不給個反應?”

徐瑾頭也不擡,卻說:“你知道嗎?”

“?知道什麽?”

徐瑾握着筆閉上眼:“聽到這個世界上有鬼和靈異事件的時候,我的世界觀仍舊堅不可摧,毫不動搖。”

顧清崖:“啊?世界觀是何物……算了本座約莫能猜到,你繼續。”

徐瑾于是繼續沉痛道:“聽到這個世界上有神仙和所謂的‘罩’的時候,我的世界觀依然固若金湯,一動不動。”

顧清崖更不明所以:“然後?”

徐瑾揪住心口,恍恍惚惚:

“然後,你說完這些話,我活了十七年組成的世界觀卻受到了劇烈沖擊,我想我現在需要短暫重組一下,在此期間請你不要說話,謝謝你老神仙。”

顧清崖聽懂了,忍俊不禁:“丫頭,你一向如此有逗人開心的本事嗎?”

那方才那副陰郁病态的模樣,難道是他的錯覺嗎?

徐瑾卻沒回答,忍了又忍,終于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道:“別叫我丫頭。”

顧清崖又不懂了:“為何?”

徐瑾:“會讓我想到某著名油膩張姓明星。”

……太油了。

真的太油了。

就算顧老神仙長得再好看,再叫她也是會吐給他看的。

顧清崖越聽越奇怪,靠在窗臺邊盯着她的側臉,眉眼都帶着懶散的意味:“明星又是何物?”

“演戲的。”

顧清崖恍然:“戲子?”

徐瑾還在他那番話裏沒回過神,懶得解釋:“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顧清崖聽出來了,這是她第二次用這句話堵塞自己,明顯就是敷衍之詞。

他頓時理直氣壯地指責道:“你看你,連好好解釋一句都不肯,問一句都如此敷衍,枉費我辛辛苦苦從棺材裏爬出來給你實現願望……”

“那你實現了嗎?”

顧清崖:“……沒有。”

徐瑾不為所動:“那不就對了。”

顧清崖“啧”了一聲,慢悠悠說:“真是好一張鐵齒銅牙,我記憶裏的你可從來不是這樣的,輪回果然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性情嗎?”

徐瑾被他煩得寫不下去了,擡眼反問:

“那我在你記憶裏是怎樣的?”

顧清崖的眉眼被臺燈的光照到了一些,輪廓更加清晰了。

他裝模作樣地回憶道:“溫溫吞吞的,小兔子一樣,從不發脾氣,還會親手給我繡穗子……”

徐瑾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面上嘲諷道:“還說我敷衍,你自己不也滿嘴跑火車?”

說是魂魄分裂後她就進了輪回,他陷入沉睡。

那怎麽來的“他記憶裏的徐瑾”?

顧清崖聞言卻也愣了一下,垂下眸子思索了一會兒:“确是不太記得了。”

徐瑾冷笑道:“要吃我的住我的還不肯說老實話,要我怎麽信你?”

顧清崖莞爾:“我說的确是真話啊,你不信罷了。”

“你之前怎麽不提?”

顧清崖聳了聳肩:“入‘罩’時我就說我要介紹我的身份,是你不肯聽,最後話題才偏了,你忘了?”

徐瑾想了想:“那你怎麽解釋你死而複生這件事?還有那塊玉佩,是你說的……青蓮玉?”

“我都說了,世人愚鈍,我的死訊多半是後來我失了音訊,以訛傳訛罷了,”顧清崖恹恹地揮了揮手,“——至于這玉佩。”

他低頭看了眼掌心中的玉佩,低笑了聲:“它就叫青玉佩,只是青蓮玉的一半罷了。”

徐瑾沒聽懂:“怎麽,它跟主人一起分裂了?”

顧清崖鼓掌:“聰明。”

徐瑾:“……”

這個場大倒也可不必捧。

顧清崖還在慢悠悠地說着:“我化形後,被人收養在富貴人家,青蓮玉與我本身之間也慢慢失去了影響和聯系,後來流落戰場,被不知什麽人無意摔成了兩半。”

“我拜入天韻山後,找了些法子把它尋了回來,一半煉作了玉佩,一半融進了我後來的本命劍中。”

自此,青蓮玉一分為二。

一為後來他行走世間長挂腰間的青玉佩。

二為他視若珍寶珍之又重的本命青蓮劍。

本體玉器分裂,仿佛也預示着他後來渡劫失敗後靈魄一分為二的既定命運。

“你還真有把青蓮劍?”徐瑾重點卻總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忍不住低聲吐槽,“所以那兩本書也是真的有?”

顧清崖愣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哪兩本?”

徐瑾吞吞吐吐:“你跟我說過拿來糊弄朱小婉他們的那兩本。”

顧清崖挑眉:“神仙的事怎麽能叫糊弄呢?自然是有的,本座是正經人,可不會胡編亂造兩本不存在的書出來。”

徐瑾眼前一亮:“我想好我的願望了。”

“你說。”

徐瑾斟酌道:“我想膜拜一下這兩篇著作。”

顧清崖毫不猶豫:“那你想着吧。”

徐瑾:“……”

她實在忍不了了:“看兩本書都不行,你現在出去轉一圈,看看哪個神仙肯認你這個同行?”

顧清崖咳了一聲,心虛:“不是本座不願意,是真看不了,千年前寫來玩的玩意兒,這麽些年,早不知道落到哪裏去了。”

徐瑾抓住重點:“……等一下,你寫的?”

顧清崖坦然點頭:“兩篇,都是本座寫的。”

堂堂那個什麽詭道老祖……寫自己的廢柴逆襲自傳和霸總流同人話本。

這種事有什麽好驕傲的啊!!!

徐瑾面無表情:“果然是‘正經人’。”

顧清崖笑着拱拱手,一副謙謙君子樣:“過獎過獎。”

徐瑾心想誰誇你了。

這人到底是臉皮太厚還是真聽不懂嘲諷?

她看了眼時間,心累揮手:“不聊了,明天我還要去上課,真的要寫作業了,你別打擾我。”

顧清崖“哦”了一聲:“那本座呢?”

徐瑾:“愛幹嘛幹嘛。”

顧清崖愛睡覺。

于是他又“哦”了聲:“本座該睡哪兒?”

徐瑾伸手一指窗臺。

意思很明顯:你都把窩清出來了,還不知道自己該睡哪兒?

顧清崖眯眼:“窗臺簡陋,既無軟榻也無被褥,如何入睡?”

都是阿飄了還講究那麽多。

徐瑾看白癡一樣看了他一眼:“我房間裏就一床被子,大晚上我上哪兒給你弄這些去?”

自從發現這位千歲老人格外沒用之後,徐瑾對他的濾鏡直接碎了一地。

再聽他說原來和自己其實是一個人,本來還有的一點拘謹頓時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其實是不信的,但也想不通顧清崖騙她的理由,那就姑且當他說的是真的吧。

“好辦。”

顧清崖聞言卻笑了,慢條斯理道:

“既是一個人,同吃同睡也不為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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