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跨越近千百年的夢, 最終是徐瑾最先睜開了眼。
初醒時,她從沙發上坐起身來,在書幽擔憂的目光下發着呆, 仿佛魂游天外,還沒來得及回來。
顧清崖還躺在那裏, 安安穩穩,一動不動, 只有指尖上挂着一絲從袖子裏拖出來的紅色穗子。
等她終于緩過來了, 看見書幽,張了張嘴,聲音有點啞:“書幽……你怎麽在這裏?”
書幽無奈, 指了指桌上的碎玉。
徐瑾慢半拍地“哦”了一聲,又詭異地陷入了半出神的狀态。
書幽無法形容這兩個人之間的氛圍。
——在徐瑾睜眼後大約半個小時, 顧清崖才姍姍來遲地醒了過來,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 随即又同時閃躲了一下, 默契地挪開了目光。
一場由八尾狐妖帶來的危機就此化解,竟然只是去幻境裏走了一趟……簡單得不可思議。
但顧清崖的臉色看着顯得有些蒼白……從這一世和他相遇之後, 徐瑾就沒有看到過他這樣憔悴的樣子。
她很想開口問問怎麽回事, 然而抿抿唇,不知出于各種心理作祟,又忍住了。
倒是顧清崖很快便從這場大夢中回過神來, 揉了揉太陽穴,問書幽:“他們還在路上?”
這個他們, 自然指的是朱小婉幾人。
書幽搖搖頭, 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水, 溫溫和和道:“已經來過一趟了, 只,只是怕那狐妖又鬧出動靜,抓妖去了。”
他怎麽又變結巴了?
顧清崖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懶得管是為什麽,又問:“我們進幻境多久了?”
書幽慢吞吞道:“一個半時辰。”
換算成現代時間,也就是3個小時。
徐瑾抿着杯子裏的水,眼睛看着清澈的水面,耳朵聽見顧清崖對書幽客客氣氣地說:“今日麻煩你了,多謝。只是我現在有些話要和徐瑾說……”
書幽頓了頓,拱手行禮,溫吞道:“既然,沒有什麽事的話,那我便先回去罷。”
徐瑾沒有動,她聽見顧清崖從沙發上站起來的細微摩擦聲、低聲交談的聲音、細碎平緩的腳步聲……最後是關上門後,回歸安靜的客廳。
那雙長靴停在了她面前。
“徐瑾。”
徐瑾不自覺手一抖,杯子裏的水也差點撒了出來。
這是顧清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她。
其實剛醒來的那半個小時,她想了很多,想幻境裏的那三世,第一世可能是顧清崖的回憶,第二世是狐妖的,第三世才是她自己的。
幻境裏清楚呈現在她面前的只有三世,但徐瑾清楚,她輪回得應該不止這三回,更多個無人得知的、連他們自己都已經不記得的百年間隙裏,他們一個在天涯,一個在海角——或許徐瑾終其一生都沒能見過他的面,不知其人。
而他風塵仆仆上千年,只是在尋一個故人。
她想,怪不得傅阿绫對她寫下那兩個字,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們是上一世就結識過的有緣人,這一世陰差陽錯再次重逢,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而她知道地似乎有些太遲了。
她又想——怪不得顧清崖說他吃鬼,原來他不是開玩笑,他真的以同類為食,原來他……竟然是個鬼仙。
玄鏡山上的結界是他布的,木碑是他刻的,徐婉若的字也是他取的……
世人不曾記錄這位女将軍的名字,卻又以另一種方式将她的生平牢牢記了下來,名揚青史。
她玄鏡山下的那間院子,曾長滿了鳳仙花,而一直到如今,花也依然在,哪怕那裏早已物是人非、變成了殘垣斷壁,它們也依舊頑強地在院子裏生長着。
她還想,這麽多年,他是怎麽過來的呢?
世人輪回百年一次,而她輪回千年,算來也有上百次,他找了這麽多年,不累嗎?
為什麽要找她呢?
為什麽後來又不找了呢?
這當中數百年的空隙裏又發生了什麽,為何本該沉睡的顧清崖流連于世,為何她每一世都會在二十歲生日當天死去?
難道是天意?
可天意為何會如此為難一個渡劫失敗的鬼仙呢?
徐瑾想着想着,又覺得有些恍如隔世。
那些前塵過往,仿佛剛剛還在眼前,現在又變得若即若離、模糊不清了起來。
只有耳邊,傳來清晰的、屬于顧清崖的、熟悉的聲音。
“我需要閉關一段時間。”
……
周一,徐瑾在鬧鈴聲中起床,按部就班地刷牙洗臉,匆忙背上書包趕去學校。
出門時她下意識轉頭,想看顧清崖有沒有跟上,想起現在那人已經不在她身邊,又頓了頓,重新把脖子扭回來,鎖上門離開了。
到早餐攤邊,她又下意識在心裏傳音問:【你吃什麽?】
半晌沒聽見回音,她又是一愣,在攤子老板的呼喚聲裏回神,指了指那一堆包子:“三個奶黃包,一杯豆漿。”
太煩人了。
徐瑾想,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明明跟在她身邊不到一個月,但這一整天下來,不管她幹什麽,都會下意識想轉頭去和顧清崖說話,卻總是忘記那個人現在并不在她身邊——
和她約法三章後,顧清崖便匆匆離開了。
他說他要閉關,徐瑾問為什麽,顧清崖倒也毫不避諱,笑着說:“還能因為什麽?我要煉成人形,如今身體快要煉成了,自然要閉關。”
徐瑾看着他有些蒼白的唇,直覺沒這麽簡單,但他不想說,她再問也沒用。
于是她也回避了這個話題,問他:去哪兒?什麽時候回來?
“短則一個月,長則三個月,”顧清崖掐指一算,故作輕松地朝她眨眨眼,“別太想我哦。”
徐瑾扭頭,嘀咕說:“誰會想你個老神仙。”
顧清崖并沒有多說。
離開前,他想了想,将一直帶在身上的青蓮劍留了下來,順帶給了她一個乾坤袋用來裝劍。
“這段時間我不在你身邊,玉佩和劍都要帶好,若是有危險,它自會護你平安。”
徐瑾伸手接過,悶悶地“哦”了一聲。
顧清崖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沒再說話,轉身走了。
沒有聽見門開的聲音,但徐瑾再擡頭時,客廳已經變得空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了。
至于他去了哪裏……
“诶,你看見了嗎?”
“什麽?”
“玄鏡山大雪封山了啊,昨晚突然下的,我早上出門就看見了,太稀奇了吧,都上v博熱搜了。”
“可是……都快十二月了,下雪也很正常吧?”
“奇怪就奇怪在只有玄鏡山在下啊,從昨晚一直下到現在,都沒停過,聽說景點都被迫關閉了……”
“……”
徐瑾停下步子,在放學擁擠的人流裏擡起頭,看向遠處的玄鏡山。
那裏數百年來四季常青,是宿城最出名的景點,而今一夜之間,大雪紛飛,覆了滿山亭亭如蓋的枝葉。
——神山長寧,若有神跡降臨,必雪落封山。
她在一片讨論聲裏擡起手,用那只顧清崖并未帶走的新手機,對着雪山的方向,按下了拍照鍵。
接着低頭,将照片上傳,發送至v博,并寫道:山還會青的。
山還會青的。
他也一定會回來的。
去管理局打卡時,正在和曲靖興奮地讨論着什麽的曲央央竄過來,往她身後看了眼,奇怪道:“你來打卡?祖師爺呢?”
徐瑾嘴角抽了抽:“他……有事。”
曲央央“哦”了一聲,又疑惑道:“他放心讓你一個人來?”
徐瑾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小孩子,管理局也不是龍潭虎穴,他為什麽不放心讓我一個人來?”
曲央央摸摸下巴,又意味深長道:“哦——我看你倆平時不是形影不離嘛,說說而已,你急什麽?”
誰急了?
徐瑾懶得理她,正要去辦公室打卡,曲央央攔住她:“我話還沒說完呢,那個狐妖被抓到了,我才知道它就是朱姐他們一直在找的地府通緝鬼,太巧了吧……這會兒朱姐他們還在審訊室做筆錄呢,你不打算去看看?”
想起在商隊裏那一世死在狐妖爪下的場景,徐瑾至今還覺得那場面清晰可見、記憶猶新。
她猶豫了下,搖頭,無欲無求道:“不去了,其實朱姐他們審訊也有一套,并不需要我幫什麽。”
曲央央覺得無趣,正要還說些什麽,忽然又被徐瑾打斷了:“你剛剛說什麽?”
這狐妖,是他們一直在找的那只“厲鬼”?
“對啊,”曲央央吓了一跳,莫名其妙道,“怎麽了?”
徐瑾腦海中靈光乍現,仿佛有什麽線索順着這一句話串起來了。
但也只是一瞬間,很快,散亂的靈感又四散開來,不成一線。
曲央央仍然在她身邊碎碎念着,說楊老師沒搞出什麽大事,還能回去教書,吳習民就不行了,估計得去牢裏蹲上十年,而楊苜芯……
狐妖被抓後,她就肉眼可見地萎靡消瘦了下去,顯然時日不多了。
一只狐妖,能搞出這麽多的事,也是令人唏噓不已。
……
接下來幾天,厲新源總覺得徐瑾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上課不畫畫了,也不打瞌睡了,坐得雖然不算筆直,卻也認認真真,眼睛盯着講臺上的老師就沒挪開過……
弄得新來的幾位頂替請假的楊盛連、被抓的吳習民的老師們都有些毛骨悚然。
一直憋了好幾天,厲新源終于憋不住了:“你終于在我幹媽的管理局幹不下去,要瘋了?”
徐瑾用筆蓋錘了他伸過來的腦袋一下,示意他擋着自己寫筆記了,同時頭也不擡道:“放什麽屁。”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徐同學的怼人能力越來越精煉簡短且粗暴了。
厲新源納悶道:“那你怎麽突然開始努力學習了?你知道一個常年吊車尾的班級學渣突然開始奮發圖強有多吓人嗎?”
萬一下次考試超過他了怎麽辦?!
他爹本來聽說他同桌進了管理局就贊嘆不已,要是聽說對方還這麽努力學習,不得恨鐵不成鋼到把他耳朵都給揪下來?
徐瑾冷道:“吓死你最好。”
“不是,我說真的!”
厲新源哀嚎着晃動她的肩膀,“你到底怎麽了!是被奪舍了嗎?!快點還我那個上課會發呆下課就睡覺的同桌啊!!”
徐瑾把他的手從肩膀上挪下去,又拿着筆寫了一會兒,任由他在耳邊痛哭,許久才頓住,伸手摸了下口袋裏的玉佩。
這個她慢慢已經習慣了的存在,如今成為了她孤身一人唯一的慰藉。
她輕聲說:“因為這是我和某個人的約定。”
她和顧清崖約法三章,讓顧清崖必須在三個月內回來,而他也提出了條件,三件事,第一件事,是需要徐瑾在他回來之前進入班級前十名。
第二件,則是記錄每天的生活日常,發到兩人那個共同的v博上,他回來後會檢查——按他的話來說,那就是好好經營賬號,等他回來好接手。
至于第三件事……
顧清崖當時沉默了幾秒,才輕聲說:“過得開心點。”
徐瑾在練習本上畫了一個笑臉,勾了勾唇,心想,會的。
在等他回來的每一天裏,她都會開開心心地過。
作者有話說:
很抱歉最近情緒比較不穩定,寫文也寫不出來,一直拖到現在,我盡量快點恢複日更,早日完結,不過應該還有挺長的劇情要寫的,差不多至少要寫到100章,三月底應該能完結……感謝一直陪伴着這本書走到現在的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