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母親的電話時, 這個月已經過去了三分之二。
月考剛剛結束,徐瑾拿着今天發下來的卷子,将挂在牆上的日歷又撕掉一頁, 接着坐在沙發邊,開始寫作業。
一邊寫, 一邊回憶這段時間的事情。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號,距離放寒假還有三十天, 而距離顧清崖離開, 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徐瑾的成績正在緩步上升,新來的班主任是個溫柔的女教師,人很好, 對她的進步期待也很大。
慢慢的,一向在班裏沒什麽存在感的她, 也逐漸成為了老師點名答題的常客,雖然正确率忽高忽低, 但好歹也是一個新的突破。
那幾個曾經跟着傅阿婧欺負過她的女生, 随着她存在感的升高,看着她的眼神也變得越來越古怪, 最後也都陸續轉走了。
只有厲新源這個小胖子, 比起以前對她愛答不理、總嘲笑她是個呆子,現在反而天天纏着她說這說那,明明鬥嘴鬥不過她, 但又偏要和她鬥。
只是徐瑾也不再放在心上罷了。
沒了曾經那些礙眼的人在面前,人的心情也會變得好很多。
日子就這樣在吵吵鬧鬧的時光裏慢慢逝去。這一個月裏, 管理局的接到的案子并不多, 也沒有徐瑾什麽事, 徐瑾一開始對吃白飯和不幹活拿工資這種事還有點心虛, 但後來朱小婉安慰她,不拿白不拿,畢竟幹這行也危險,安穩一日是一日。
徐瑾深以為然,于是欣然接受。
至于那只狐妖……
聽韓淼說,它最後被關進了西北的極寒地獄。
而所謂的極寒地獄,歷來關押的都是罪孽深重的大妖或靈獸,關它倒也不算大材小用。
說起韓淼,徐瑾後來也曾試探着問過,韓淼有沒有那幾百年的記憶,然而得到的答案自然是沒有。
對于靈獸來說,除非經歷過重大創傷,否則不會忘記過去的記憶——就比如韓淼渡劫失敗那一次。
但徐瑾在夢境裏也看得清晰,韓淼的記憶分明在一點點恢複,那麽後來,又是什麽讓他再次失去了那幾百年的記憶?
徐瑾想不明白。
她在學習之餘,也在偷偷調查顧清崖。
曾經的臨安老祖,究竟是經歷過什麽,才會渡劫失敗?
她直覺沒有那麽簡單,畢竟看顧清崖的樣子,他似乎自己都不記得什麽了。
前段時間她終于抽出空,把曾經從書幽那裏借來的兩本書還了回去,又問書幽:“這兩本書,是真跡嗎?”
書幽當時搖搖頭,有些一言難盡地看着封面上的字,表情和當時她借書時一樣哭笑不得:“真跡是千年以前的話本了,早、早已失傳,這兩本都是我早些年臨摹下來的。”
怪不得看着像新書。
書幽又有些不解,慢吞吞地問:“既然,徐同學想知道,那,為什麽不去問問,臨安老祖自己呢?”
沒有人知道顧清崖閉關了,因為徐瑾誰也沒說,但書幽知道。
不是徐瑾告訴他的,而且他自己知道的。
——上古神書山海經,通曉世間萬物,只要他想,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嗯……當然,除了青玉佩上的那個字。書幽當時也特意把它臨摹了下來,但查了這麽久的古書,卻始終毫無頭緒。
徐瑾聞言,笑了笑,指指他懷裏那兩本書的封面:“他該笑話我竟然因為他的随口一說,來看這種東西了。”
霸道仙座之首和他的青蓮劍小嬌妻什麽的……聽着就很不正經。
雖然這就是那個最不正經的人自己寫的。
徐瑾第一次聽他提起,沒想過會真的有這兩本書,後來抱着試試問一問的心态,卻在書幽這裏發現了驚喜。
顧清崖似乎真的沒有騙她。
他說他吃鬼,說他寫霸道文學的話本,說他……很多很多,他說過的、仿佛是玩笑般的話,都在一一靈驗。
那他說是為了她而醒過來,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徐瑾戳着筆蓋發着呆,心想,改天再去找書幽問問,有沒有關于“臨安老祖”的記載,都帶回來看看。
想着想着,貓叫聲打斷了她的神游。
她低下頭,伸手摸了摸竄上沙發的黑貓:“餓了嗎?”
貓咪懶懶地“喵”了一聲,原地趴下了。
要聊起這只貓,那就說來話長了。
顧清崖走後的第二天,韓淼也問她:“臨安老祖呢?”
已經從書幽那裏得到一些消息的朱小婉就用手肘杵了杵他,示意這事兒不要提。
韓淼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又幹巴巴轉了個話題,随口問:“哦……對了,那個,你家之前不是養了只貓來着嗎?怎麽都沒看見過了?”
他們至今都不知道,那只貓其實是顧清崖的化身。
徐瑾扯了扯嘴角,還是沒有回。
然而随即第三天,徐瑾就在回家的路上,撿到了這只黑貓。
是的,這回她撿的不是玉佩,是貓。
稀奇的是,這貓和顧清崖化形的樣子一模一樣,甚至連懶洋洋的樣子都有顧清崖的影子,唯一不同的是,它不會說話,以及,它非常粘人。
徐瑾原本并不想将它帶回家的,因為她不确定這貓到底是不是顧清崖回來了,帶回家也沒地方養,但對方一直跟着她,就像狗狗看到肉骨頭一樣眼睛發亮,趕都趕不走。
這姿态……可和顧清崖那副要死不死的嘴臉差了十萬八千裏。
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徐瑾還是把它帶了回去。
一有機會貓就挨着她親親蹭蹭的,扒拉着她不放,好像她就是令貓上瘾的貓薄荷。
至于貓現在養在哪裏?
當然是顧清崖之前睡的地方了。
反正他又不在……床鋪空着也是空着,況且這貓聰明得很,又愛幹淨,從不弄髒地方,也沒讓她操過心。
最讓徐瑾懷疑這貓就是顧清崖的,其實是它的生活習慣。
愛睡覺,愛趴着曬一天的太陽,能不動就堅決不會動,還愛吃人吃的東西,不肯吃貓糧。
……但也無所謂了。
不管它是不是顧清崖,好歹在對方不在的時候,它也是唯一一個能陪伴她的存在。
這樣想着,徐瑾摸了摸貓下巴,收回手正要繼續寫作業,放在桌上的手機卻久違地響了起來。
“喂。”
“小瑾。”
徐瑾轉着筆的動作一頓,看了眼手機屏幕,随即坐正了一些,語氣也沉了下去。
她開口,低低應了句:“媽。”
徐母又是一頓一連串的關心問候,問得徐瑾十分不适應,卻也只能僵硬地“嗯嗯啊啊”地回應着,說自己一切都好。
直到後來徐母又說:“這段時間我們忙,也怕打擾你學習,一直沒給你打電話,你怎麽也不打個電話問問我們怎麽樣呢?”
又是和上次一樣的問題。
徐瑾僵硬了片刻,不知如何回答。
徐母嘆了口氣:“你一個人過了快兩個月了,我看你也一直沒找我們要生活費,就那幾百塊錢,你還沒花完?”
徐瑾:“……”
她還能說什麽?
她這些日子花的都是自己的錢,也沒見徐母主動打過生活費給她。
真要關心她,怎麽現在才問呢?怕不是早就把她抛之腦後了吧?
徐瑾覺得心頭湧上一股熟悉的滄涼感,卻還要與她虛與委蛇:“……還好,我在網上找了點兼職,自己賺了點錢。”
現在互聯網發達,徐母雖然詫異她還有這樣的本事,卻也沒說什麽,高興道:“是嗎?賺了多少啊?”
徐瑾含糊地報了個數:“差不多三千多吧……”
徐母又問:“賺了不少啊,怎麽這都不和我們說呢?”
她頓了頓,語氣不自覺又變得陰陽怪氣起來:“總不至于怕我們要拿你賺來的錢吧?”
徐瑾一陣窒息。
她不習慣徐母的關心,可她更厭惡徐母陰晴不定的嘴臉。
熟悉的陰影重新籠罩心頭,徐瑾半晌說不出話來。
“說話啊!”徐母又憤怒起來,嗓音提高了些,“你怎麽總是這樣!啞巴了?還是聽不見我的問題?回答我!”
徐瑾把拳頭攥緊了又松開,反複幾次後,感覺手背上覆上了一片溫熱。
一低頭,黑貓眯着碧綠色的眼睛,趴在她手邊輕輕蹭着,像是安慰,又像是依戀。
徐瑾吐出一口氣,将貓抱進懷裏,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複了正常:“我知道了,以後會說的。”
“以後?誰要你以後?我說的是現在?”徐母憤憤然道,“還有,你這是什麽語氣?不服氣?你——”
話說到一半,她又自己哽住了,許久,才冷哼一聲:“算了,我不和你吵。”
徐瑾心想,我才是不想和你吵。
雙方都沉默了一會兒,徐母又有些不高興了:“你就沒什麽想說的?”
說什麽?
徐瑾實在想不明白,剛剛鬧了這麽一出,她怎麽還有心情問出這種聊家常般的話的。
她猶豫着看了眼面前的卷子,試探着說:“我……我這次月考,考了90。”
“滿分多少?”
“120。”
“還行吧。”比起以前确實好了不少。
徐母聞言,語氣也緩和了下來,默了默,“還要繼續加油,不要翹尾巴!知道要好好學習就行,還有半年,你再不努力,以後只能跟你爸一樣,上工地搬磚……”
徐瑾“哦”了一聲。
徐母又絮叨了幾句,随即便挂了電話。
聽着手機裏的忙音,徐瑾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虛空,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分不清自己是欣喜還是難過。
好像都有一點。
似乎從小到大,只有提到學習成績,他們才會展現出一點對她的在乎。
但很可惜,她一點也不愛學習。
而現在……
徐瑾看了眼擺在桌上的試卷,心想,那她現在努力,又是為了什麽呢?
思考了一會兒,徐瑾又逃避般地避開了心裏的那個答案,自嘲地心想,也挺好的,努努力,能考個不錯的大學,能讓父母不再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也能讓人高看她一眼……
不管怎樣,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不是嗎?
她會離開這裏的。
徐瑾擡頭,看向外面快要沉下去的落日餘晖,想,一定會的。
她的故鄉。
這個……徐婉若的埋骨之地。
徐瑾始終覺得,将軍是高天桀骜的鷹,是自由奔騰的馬,唯獨不會是困于一個地方的籠中之鳥。
可徐婉若終其一生都被這個小縣城束縛在這裏,從沒有去看過外面的世界。
她沒能做到的事,讓徐瑾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