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與“界”和“罩”都不一樣, 界和罩都可有主,可進可出,會随着主人的心意和執念而靈活變換。
而陣, 卻是無靈氣、認死理的,不是揮揮手就是形成一片的界, 也不同于因執念或怨氣而生的罩,它是最簡單也是最複雜的——人間不修靈氣只修功德的道士, 大多都會用陣, 因為陣在人間,幾乎是天天都能見到的。
它還有一個稱呼,叫做風水。
什麽明堂巒頭藏風聚水, 按照位置風水,使用房屋朝向、山巒走勢和地勢水形、以及一切借自然之物形成的、擁有某種特殊作用的地界, 都統稱為陣。
除人間風水之外,陣在道家一脈中, 通常用于藏寶、防守要地、招引引邪困于陣法, 便于捉妖捉鬼。
“我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當今世上, 于這種術法上能困住我的, 只有我自己。”
而顧清崖卻捏了捏鼻梁,頭疼地說:“要命的是,我根本不記得我當初為什麽要設這個陣法, 也想不起來這個陣到底是幹什麽用的……但破陣的關鍵就在于,要找到陣眼。”
只有知道陣到底是什麽陣, 才能對“陣”下藥。
徐瑾覺得自己差點要被他這一堆“陣”字給繞暈了:“難道不是為了輪回鏡嗎?”
顧清崖搖頭, 嘆氣:
“輪回鏡封印時, 我留下的是符咒鎮壓, 沒有設陣,那時的長寧山終年積雪,除了一個曾經在這裏住過的深居簡出的神匠秀安,根本沒人會想到要來這裏幹什麽。”
他也就沒有設置任何陣法。
徐瑾聽明白了,也懶得嘲諷顧清崖怎麽關鍵信息就什麽都不記得,只問:“所以現在怎麽辦?”
顧清崖又是用一種“你傻嗎”的表情看了她兩秒:“還能怎麽辦?等陵園開門啊。”
陣法雖然頑固,但顯然是有空隙的,不然陵園開了這麽多年,那麽多游客是怎麽進去的?很顯然,破不了陣,不能硬闖,那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待陵園開門,規規矩矩地進去了。
徐瑾:“……”
和臨安老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懷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喂了狗。
兩人就坐在上山的臺階上大眼瞪小眼數秒,徐瑾忽然感覺喉嚨裏有點癢。
她咳了一聲,沒在意,轉頭把目光轉向一邊的竹林,開始放空腦袋思考人生。
顧清崖對她這一舉動挑了下眉,倒也沒說什麽。
然後反手從袖子裏掏出一本英語單詞冊,遞到她面前:“反正還有一個多小時,閑來無事,記記單詞吧。”
徐瑾:“……”
萬萬沒想到,都到陵園來幹活了,在好不容易休息的空擋裏,她還得接受顧清崖的摧殘。
徐瑾臭着臉接過了單詞本,兩人一直等到了兩點的開門時間,顧清崖看了眼,這才收起手機,拍了下徐瑾的肩膀:“走了。”
為了省錢,徐瑾讓顧清崖隐了身,只買了自己一個人的票。
所以在工作人員的視線裏,是她一個人在臺階上看了半天的書,然後又精準地掐着開門時間進入了陵園。
陵園剛開門,除了時不時經過的工作人員,沒有游客在。
顧清崖讓她跟着自己,徐瑾便順着羊腸小道跟着顧清崖一路往前走,路上偶爾會看見一兩塊提示牌,寫着“前方左/右/前x米,可觀賞xx人物雕像及生前紀事。”
——玄鏡山除了這位徐婉若将軍出名以外,也曾有過許多到此一游的名人留下的詩句傳唱至今,加上神匠秀安也是死在這裏,它不僅是個陵園,還是個頗多傳聞的名勝古跡。
而這些牌子下面,也都用小字提示寫明了還有多遠到達“将軍墓”。
兩人一直走到山頂的位置,停在了一塊崎岖不平的大岩石邊。徐瑾才察覺不對,疑惑道:“不是去将軍墓嗎?”
顧清崖擡手,五指微屈成爪,淩空将那大岩石提了起來,再一翻轉手腕——石頭也随着他的動作利落地翻了個面,露出潮濕的背面上滿滿當當的符文咒語。
他收回手,風輕雲淡道:“先取輪回鏡。”
徐瑾被石頭落地時激起的飛揚粉塵逼得退了兩步,想了想,覺得也對,徐婉若的事是次要,就算要探究,他們也不可能把人家的屍骨從墓裏挖出來。
最多看一眼墓碑,再讓顧清崖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從墓裏發現什麽別的線索。
她“哦”了一聲,催促:“你快點。”
顧清崖瞥了她一眼,半阖上眼,雙手指尖飛快地結印,有靈光繞着他修長的手指滋生飛舞,徐瑾看了兩秒,卻發現這靈光似乎有一瞬間是黑色的。
像霧。
再一眨眼,這黑色又如同從沒出現過一般消失了。
徐瑾擡起眼皮,深深看了顧清崖一眼,又垂眸,站在原地靜靜等待着。
三秒後,靈光如離箭之弦般直直指入岩石之中,堅硬巨大的石頭立刻爆破開來,化作無數顆粒粉塵,滾落一旁。
而封在石頭中千年不見天日的輪回鏡,也終于出現在了徐瑾面前。
出乎意料的,這面鏡子就如同任何一面古時候普通的銅鏡一般,甚至還有些灰撲撲的,毫無光彩,飄在半空中無頭蒼蠅似的轉了一圈,再輕飄飄地落入了顧清崖的袖中。
徐瑾看了眼那個偌大的岩石坑,順口問:“輪回鏡不是和山河鼎一角封印在一起嗎?山河鼎呢?”
顧清崖說:“山河鼎埋在更底下的位置,肉眼是看不見的。”
他說着,又掐了個訣,将那已經碎成無數塊的石頭複原沉回了石坑中。
除了背面不再有那些符咒之外,和原樣無異。
他整理了下袖口,修長白皙的指尖在徐瑾視線裏挑動,再往上,是一張徐瑾如今已經非常熟悉的清俊面龐。
長發馬尾的造型很适合他,這種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耀眼的風流意氣也和他的眉眼融合得恰到好處。
但徐瑾從第一次見他時驚豔了一下後,就再也沒有過這樣仔細觀察過他的樣貌的時候。
現在一看,心頭又有了些不一樣的感覺。
顧清崖一擡頭,見她盯着自己,不由微微揚眉,張口就是一句:“怎麽,終于發現我有多好看了?”
徐瑾不太自在地轉過目光:“不過是覺得從前的‘我’長得确實不錯罷了……你怎麽知道我是在看你的臉,不是在想別的事?”
顧清崖随口道:“猜的。”
“畢竟我這麽風流倜傥玉樹臨風,被我迷倒也是意料之中,不要害羞,大膽說出來。”
徐瑾:“……”
她就多餘回他的話。
這下好了,這人更自戀了!
她暴躁地推了下他的胳膊:“閉嘴吧!快走,還要去看墓呢!”
顧清崖被她推得走了兩步,依舊慢悠悠的:“你急什麽?我記得一開始是我提起要來這裏玩玩,順便看看将軍墓的吧?怎麽現在看起來,你比我還要着急了?”
徐瑾動作一僵。
她沒和顧清崖提起過傅阿绫在她手心寫的那三個字——
但果然,顧清崖還是起疑了。
她不自覺慢下步子,落後顧清崖半步,在顧清崖轉頭看來時,語氣和表情卻依然鎮定自若、看不出破綻:“是你提的,但我不感興趣,所以趕緊早點看了早點走。”
“你着急回去?”顧清崖若有所思,“難道是我的夜晚小課堂已經吸引人到能讓你這麽迫不及待了?”
徐瑾的心在他一句接一句看似玩笑實則步步緊逼的話裏一點點下沉,面上卻扯了下唇角,帶了點恰到好處的不耐煩:
“進輪回鏡‘看電影’不需要時間?出去下館子吃晚飯不需要時間?而且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去電玩城玩嗎,如果完事兒後還有時間,就去玩玩呗。”
顧清崖點頭:“那當然好,不過——”
徐瑾不動聲色地咽了下口水。
“我覺得你心裏有鬼。”
顧清崖眸子裏空幽幽的,在陽光下偶爾映出幾分碧綠的顏色來。
有一瞬間,徐瑾恍惚間覺得他如同能看透人心的惡鬼:“不然為什麽以前一直都懶得去電玩城,今天卻肯陪我去了?”
只有一種可能,徐瑾有事瞞着他,在轉移話題,變相地堵他的嘴,讓他不能再問下去。
顧清崖的敏銳遠遠出乎徐瑾的意料。
不過也說得通,他畢竟是“老祖”,不管是活在世上的時間還是“死”的時間,都要遠遠多于徐瑾這個涉世未深的高中生。
話說到這個份上,徐瑾也沒法再顧左右而言他,幹脆心一橫,停下步子,板着臉道:“是又怎樣?”
“你還好意思說我,我都沒問你呢。”
“你說你為了不讓輪回鏡現世引起太多人觊觎,當時甚至請來了其他十六仙座一同封印它。現在只是我想看看傅阿绫死後到底發生過什麽,你甚至沒有猶豫一下,直接就帶着我來取輪回鏡了——我是不是也可以認為,你是帶有私心的呢?”
“別跟我說是為了我。我不信。”
顧清崖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想了想,聲音也緩和了下來:“你剛剛就想問了吧?怎麽不說?”
“你如果要跟我搞些彎彎繞繞,那我當然也可以陪着你裝傻充愣。”徐瑾抿唇道,“但你硬要挑明了講,咱們誰也別說誰藏着掖着。無非就是你不信任我我不信任你,半斤八兩罷了。”
“沒有不信任你——”
話說到一半,顧清崖看着她刺猬一樣帶着防備和警惕的眼神,又卡住了。
兩人對峙片刻,最終還是顧清崖敗下陣來。
他笑嘆了口氣,沒再繼續說下去,只是似是而非地點評道:“成語用的不錯,這幾天的語文沒白學。”
徐瑾:“……”
她不回話,也沒什麽別的表情。
顧清崖被她冷冷盯了片刻,再次嘆了口氣,移開目光,轉身道:“走吧。”
徐瑾冷着臉,下意識也跟着走了兩步,反應過來後又停下了,問:“去哪兒?”
顧清崖的聲音順着清冷冷的山風飄進她耳朵裏:“還能去哪兒?”
“去你心心念念的将軍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