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殊然将到給岳沉吟的茶水一口喝掉,擡起桌上的畫紙,問道:“我這幾日新作了一幅畫,姑娘替我瞧瞧如何?”岳沉吟瞥了一眼,畫上是個身着嫁衣的女子,然則這女子俨然就是岳沉吟的模樣,岳沉吟眉頭一皺,顧殊然将畫拿到岳沉吟身邊比對了一下,又看看岳沉吟,搖搖頭道:“還是沒有岳姑娘這般神韻。”
岳沉吟将眼光收回來,淡淡道:“今日是我唐突了,顧公子若是無事,在下便先告辭了。”顧殊然笑道:“岳姑娘日後不妨多多來做客,總叫小生拜訪姑娘,小生都不好意思了。”岳沉吟無奈,這個人還有不好意思的事嗎?
眼見着岳沉吟出門了,顧安這才進門來,顧殊然猛然吐出一口鮮血,顧安趕忙上前将顧殊然扶上床榻,替他倒了杯水,道:“君候無事吧?”
顧殊然一換臉色,蒼白無力的臉上任然多了幾分怒意道:“我不是說了不要喚她嗎?你是将本君的話置之耳旁嗎?”顧安一個激靈,連忙跪在地上,“小的不敢,只是見君候痛苦不堪,小的想,想,也許岳姑娘會有辦法。”
窗外正是秋意濃濃,幾片枯葉搖搖欲墜,顧殊然望着窗外,幾分愁意,道:“世上無可奈何之事幾許,誰又有什麽辦法。”
岳沉吟回到醫館,阿桃便将她拉到內院,庭院裏的小涼亭裏坐了個人,岳沉吟定睛一看,是沈夫人。
她整了整衣襟,上前去,“沈夫人今日拿完藥了?”沈夫人轉頭看了一眼岳沉吟,淡淡一笑,有些苦澀,她道:“我今日來,是想問一些事情。”岳沉吟坐下來,這裏風有些涼,她将手收進袖子裏,才道:“這裏風涼,還是進屋說話吧。”沈夫人似乎是醞釀了很久,道:“不必了,我只想求姑娘一件事。”
“何事?”
“姑娘你能否讓我見見我夫君?”
岳沉吟一頓,好笑道:“沈夫人一病起來,怎麽連鬼神之說也信了,沈老板過世多年,我饒是再厲害也做不到。”沈夫人搖搖頭,輕輕笑道:“姑娘你又何必與我裝傻,那日我雖昏迷,卻聽得清清楚楚你問他,我是不是在喚他。”
岳沉吟面色一冷,道:“你算計我?”
沈夫人嘆了口氣:“姑娘與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麽會如此,我本欲将此事埋起來,若非到了這般境地,我決然不會來勞煩姑娘,我知道,像姑娘這般,在人間定然是有生死要緊的事情。”
岳沉吟記得她剛來錢塘,沈夫人還不是這樣的婦人态,那時雖然沈彥霖已經過世,可她終究還是個青春女子作态,只是相思催人老,歲月不饒人,岳沉吟無奈道:“你可知,與我交易是要付出代價的,我會收了你的魂魄,你便永世都不得超生。”沈夫人淡然道:“生死要了有何用,都不及能與他見一面,說句夫君來的真切。”
岳沉吟一愣,想不到她會如此決絕,只說:“三日,三日後,你若還有此念,我便助你。”岳沉吟招手讓阿桃送客,沈夫人卻将她截下來,道:“不,我等不了這麽多的時日了,今日,就現在。”岳沉吟有些不解,沈夫人平日裏一貫平淡,今日卻是焦急萬分,問道:“何出此言,夫人今日有些反常。”
沈夫人道:“後天,我便要嫁人了。”
岳沉吟往邊上一瞟,一抹淡淡的影子稍稍顫了顫,沈夫人續道:“我父親已經為我尋好了親事,是個喪妻的員外,知書達理,很好。”岳沉吟道:“姻緣不易,你又何必執着往事。”
沈夫人道:“我十五歲便嫁給彥霖,當初他不過是個窮畫師,我是千金大小姐,命運交錯,我愛上了他的畫,也愛上了他的人,我和他在一起一年,辦起了畫莊,可他卻走了,他說,這世上他還有一副最重要的畫沒有完成,決然是不會走的,岳姑娘,他還在對不對?”
岳沉吟看了一眼沈夫人身側的影子,沈彥霖搖了搖頭,岳沉吟道:“十年已過,既死之人,早已黃泉孟婆湯下肚,紅塵往事早就不複存在,你又是何苦。”岳沉吟将阿桃喚過來,與沈夫人道:“夫人,這個忙我怕是幫不了了,阿桃送客。”
沈夫人還想說什麽,阿桃擋在前面道:“夫人,我家姑娘說了的話就不會變了,生死有命,夫人請吧。”
阿桃将沈夫人送走,從門口折回來問道:“姑娘,咱們當真不幫沈夫人?”岳沉吟嘆了一口氣,道:“為情所困的女子,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更何況這南牆本早就不存在了。”秋風有些涼意,岳沉吟轉身進屋,阿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顧安這幾日來藥鋪裏抓了幾副驅寒的藥,“姑娘,那日你去見顧公子,他可好些了?”岳沉吟無奈,看來阿桃果真是喜歡上這個顧殊然了,随口答道:“生龍活虎,還畫畫來着。”
阿桃嘻嘻一笑,岳沉吟突然鄭重起來,道:“阿桃,你要記得,情愛是無藥可解的□□,莫要輕易沾染。”阿桃眨巴眨巴了眼睛,問道:“姑娘的藥也解不了?”岳沉吟默了默,道:“王母娘娘都解不了。”
二日,沈夫人沒有再來,嫁娶事務繁忙,想必也脫不開身,倒是差人送過來一副請帖,是喜帖。
阿桃湊上來看了看,道:“姑娘,這沈夫人不會尋短見吧?”岳沉吟将請帖放進袖籠裏,白了一眼阿桃:“你呀,還是快些準備賀禮吧。”
沈夫人要嫁的員外在錢塘算是富庶人家,這個員外姓李,倒是眉清目秀的書生模樣,其實同沈夫人還挺相配。
今日李府熱鬧的很,大家都在談論新娘新郎如何登對,岳沉吟尋了個角落坐着,估摸着吉時快到了,果不其然,門外聽得一聲喊,說是新娘子到了。
阿桃愛瞧熱鬧,拖着岳沉吟到門口瞧新娘子,其實新娘子蓋着蓋頭都一個模樣。
喜婆招呼着新郎過去踢轎門,新娘子從轎子裏出來,新郎還有些拘束,喜婆偷偷笑了一笑,将新娘子的手搭在新郎手上,這才往宅子裏去。阿桃也偷笑了一番,附在岳沉吟耳旁笑了句:“這新郎又不是頭一次了,怎的還怕起來了?”
新人正到門口,突然不知道從那裏刮起來一陣風,像是故意一般,徑直将新娘子的蓋頭給吹走了,人群一時亂了起來,岳沉吟四下觀望了一番,不遠處的桑樹下,沈彥霖在樹下立着,一旁是笑意盈盈的顧殊然,別有意味地瞧了一眼岳沉吟,岳沉吟無奈,這忙還不得不幫了。
她過去悄悄拉住沈夫人的手,沈夫人轉過頭來,岳沉吟低聲道:“夫人,您瞧那邊。”沈夫人順着岳沉吟的目光看過去,眼眶漸漸紅了起來,沈彥霖一笑,從身後拿出一副畫來,畫上是一個女子,那個女子穿着和沈夫人一樣的嫁衣,戴着一樣的鳳冠,只是沈夫人沒有畫上的女子那般笑容,沈彥霖伸出手,虛空畫了一個上揚的圓弧,沈夫人突然笑了一聲,笑顏寧靜如水,和畫上的女子不差分毫。
喜婆終于将蓋頭找了回來,重新給沈夫人蓋上,隔着蓋頭,岳沉吟聽見沈夫人道了句:“岳姑娘,謝謝你。”岳沉吟一怔,再往樹下看去,卻沒有什麽了,桑樹被風吹地沙沙作響,此刻起,世上便再沒有這個叫做沈彥霖的人了。
沈夫人成親差不多有一月了,有時卻也常來醫館拿藥,不過看着倒是沒有以往憔悴了,畫莊也依舊開着,日子又是如常,倒是顧殊然提了一幅畫來了。
“岳姑娘,上回不是叫你有空常去小生家裏坐坐嗎?小生可是每日都備着茶水呢。”岳沉吟瞟了他一眼,再看了一眼他手裏的畫,道:“怎麽,顧公子的大作已成?”顧殊然搖搖頭:“非也,非也,這是找畫莊老板買的,要這幅畫,可是做了筆不錯的買賣。”阿桃小心翼翼地将畫展開,岳沉吟一看,嘴角一揚,道:“确實是筆不錯的買賣。”
岳沉吟再仔細一看,上回在李府門口有些遠,沒有瞧清楚,如今再看,卻沒發現落款旁還題了一句東坡居士的詩: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