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守在忘川河這麽多年,不寂寞嗎?”
“寂寞不寂寞,我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我離不開忘川,忘川也離不開我。”
“因為你是忘川河靈嗎?”
“是。”
“那我答應你,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離開忘川,讓你看和忘川不一樣的景色。”
……
“好,那你不要忘了,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又是這個夢,岳沉吟從夢中醒來,這個幾乎每日都要做一遍,夢中的對話也總是回旋在腦海裏,那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麽總是不記得他的模樣,在人間聽了太多故事,最後竟然将自己的故事忘記了,罷了罷了……
年關将至,城外的清雲觀異常熱鬧,不光是因為年末求福,還有大半的原因是因為聽說新觀主清雲道人是個俊朗道長,去的也多半是些懷春少女,想要看看這個道長俊朗成什麽模樣。
阿桃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醫館門口,“姑娘,咱們要不也去清雲觀求個福氣?多熱鬧啊。”岳沉吟撥弄着算盤,算着今年的進賬,道:“咱們又不是凡人,這個熱鬧不去看也罷了。”阿桃有些失望,街上稀稀落落的沒有幾個人,應該都去清雲觀去了,岳沉吟看了看阿桃,阿桃愛湊熱鬧,就随她去了吧,“你若是想去,便去吧,反正今日醫館人少。”阿桃一喜:“謝謝姑娘。”
這去清雲觀的山路曲折,阿桃又是個不識路的,左轉右轉的,竟然在山中失了方向,“早知道,就聽姑娘的話,不來湊熱鬧了。”阿桃四下望了望,這裏沒有人跡,想必施展些法術也是無礙的,正想着要駕雲,突然從樹上跳下來一個穿道袍的小道士,模樣看是應該不到二十,面容俊朗清秀,若非是他的一身道袍阿桃還以為是誰家的公子迷了道路,他擺了擺拂塵道:“小道見姑娘在這裏徘徊許久了,想必是迷路了吧,清雲觀在山腰深處,山路确實是有些晃人,姑娘若是不嫌棄,便讓小道帶路。”
阿桃一愣,這個小道士,雖說說的是極為恭敬的話,可說話的語氣怎麽跟岳姑娘一樣冷清?阿桃揖了下身子,才道:“小女子确實是要往清雲觀去,只是一時迷了方向,幸好遇見道長,否則天色一黑,小女子還真不知該怎麽辦?”阿桃舒了口氣,幸好剛剛沒有用法術,否則被瞧見了,定然會被當做妖怪抓起來煉丹了。
小道士在前邊帶路,走的很穩當,只是這個道士當真和岳姑娘還挺像,都不愛說話,只是一路無話,倒還挺尴尬,阿桃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道長,你在這清雲觀多久了?”他突然轉過身來站得端正:“出生便在了。”阿桃一時停不住腳,徑直和小道士撞了個滿懷,兩人倒在地上,一時收不住,阿桃一口親在了小道士臉上,阿桃從地上爬起來,捂着臉惱道:“你說話歸說話,突然停下來幹嘛?”小道士面色憋的通紅,結結巴巴道歉道:“師傅,師傅教,教導小道:說話不可東張西望,應與他人面面而對,姑娘,小道不是故意輕薄,如今毀了姑娘清白,唯有以死謝罪。”
看來這個小道士是個被教傻了的道士,阿桃無奈道:“算了,你死了,我平白無故背了一條人命,多不值啊,走吧。”小道士拿拂塵的手顫顫,一顆心跳的失了平日的冷靜,他想了一路,師傅沒有教導過他,這樣的感覺是什麽。
等到了清雲觀,天色已經不早了,前來求福的人都緊趕着下山了,小道士将阿桃帶進大殿,殿中立了一個人,轉過身來,笑道:“道長,小生等候多時了。”
阿桃吓了吓,才又喜道:“顧公子,今日你也來求福嗎?”顧殊然看來了看阿桃旁邊的道士,道:“這倒不是,只是這幾日家中有些不安寧,想來請些道長過去做做法,驅驅邪罷了。”阿桃一愣,這顧公子不是不怕這些東西嗎?
天色已然漸暗,再不下山,岳姑娘怕是要擔心了,阿桃求了個平安,匆匆趕着下山了,小道士向顧殊然行了個禮,道:“不知施主要驅的是何邪祟?”顧殊然眼睛一眯,失笑道:“不過是些普通的孤魂野鬼罷了,想必清雲道長還是能驅的。”清雲微微點頭:“清雲明白了。”
阿桃帶了道平安符給岳沉吟,岳沉吟接過手去,仔細瞧了瞧,道:“我雖然不怕符咒,可這些東西畢竟是魂魄所懼之物,還是你自己收起來吧。”阿桃悻悻地将平安符收起來,坐到岳沉吟對面來,“姑娘,其實你收起來也沒關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今日,顧公子還去觀裏請道士驅邪呢。”岳沉吟輕輕擡手,襯着下巴:“麻煩人自有麻煩事,只要井水不犯河水,顧殊然做什麽,我們也管不着。”
顧殊然家裏果然來了幾個道士,白日裏神神叨叨念了許久,擾得岳沉吟心裏煩躁,只好關了醫館帶着阿桃去茶樓坐着,阿桃坐不住,自己一個人跑上了街。
“姑娘這個人,就是太深沉了……”阿桃一個人在街上閑逛,突然看到面攤子前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似乎甚是為難,面攤老板有些不耐煩了:“客官,你要吃面就吃面,不要擋着我的生意。”他似乎恍然大悟,喃喃道:“原來是供人吃面的地方。”
阿桃疾步過去,喊道:“道長。”那人顯然吓了一跳,往前嗆了幾步,等他緩過來,才慢慢地道:“姑娘。”阿桃嘻嘻一笑:“道長下山是去顧公子家驅邪的?”清雲心裏一動,點點頭,阿桃稍稍撅起嘴巴:“那顧公子太也小氣了吧,連飯都不給你們做啊。”
清雲忍不住一笑,道:“這倒不是,只是顧公子家裏并無女眷,無人做飯,小道便想出來自己找些吃食。”阿桃一驚,無人做飯?那他平時吃什麽?忍不住想要問出口,突然想起岳沉吟說的進水不犯河水,話到嘴邊又活生生地吞了回去。
“既然這樣,我請你吧,剛才看道長的樣子,好像沒見過面攤子一樣。”
清雲有些不好意思,道:“小道自小就在山間長大修習道法,沒有下過山,也甚少知道這些事情。”
“這樣吧,我請你。”阿桃從懷裏掏出一碗面錢,清雲慌忙搖頭道:“不敢勞煩姑娘。”阿桃順着他的手将他拉下來坐着,“無事無事,就當做上次道長為阿桃帶路的回報吧。”
“阿…桃。”原來她叫阿桃,清雲下意識看了看被阿桃拉住的手,克制自己輕輕抽回,上回他查過書,這個叫做喜歡,而他是道士,這個是出家之人應當摒棄的,他退了幾步,微微笑道:“那就麻煩阿桃姑娘了。”
阿桃守着清雲把面吃完,心裏不住地笑,說過話才知道這個人和岳姑娘其實并不像,岳姑娘不愛說話,是因為心裏藏了事情,他不愛說話大抵是因為平日裏也沒什麽人同他說話吧,倒也可憐。
見清雲吃完面,阿桃才道:“道長打算去何處?”清雲放下面碗,苦惱了半日,顧公子處暫時還未有什麽要事,接下來去何處,自己也不知道,“小道沒有下過山,今日且先在錢塘看看。”阿桃在錢塘住了許久,對錢塘甚是熟悉,什麽時段觀潮最好,什麽時段不好,阿桃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剛好自己也無事,便道:“既然如此,我給道長帶路如何?”清雲撫了撫袖子,本想拒絕,可說出口的卻是:“多謝阿桃姑娘。”
“阿桃姑娘,這個是什麽?”
“這個又是什麽?”
“那這個呢?這個是?”
……
清雲這一路問了不少,上到酒館青樓,下到胭脂小攤,阿桃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日落西沉,阿桃想起岳沉吟還在茶樓,天色也不早了,轉身道:“道長,我出來的久了,我家姑娘該擔心了,今日,就此別過吧。”清雲擡頭看看天,原來日子還能過得如此快,他在道觀時總覺得每日都是一般長,今日 ,特別短。
“這樣的話,阿桃姑娘還是快些回去吧。”
阿桃走了幾步,突然記起什麽事情似得,又走回來,道:“忘了問你了,你叫什麽?總不能每次都叫你道長吧?”清雲一怔,道:“小道道號清雲。”阿桃一吓,清雲道人不是清雲觀的觀主嗎?竟然是個年輕小道士,還好自己上次沒有施展法力,否則定然落在他手裏了,雖說自己不是什麽妖魔,只是姑娘說過人心難測,還是要多長一個心眼才好。
“原來道長就是清雲道人,阿桃失禮了。”
“哪裏,阿桃姑娘性格直爽,倒是小道冒昧了,忘記自報家門了。”阿桃見他并未瞧出自己的身份,噔然放松了不少,不過他确實有趣地緊,不知從何處變出來的糖人,阿桃一把塞進清雲嘴裏,“最後告訴你,這個叫糖人,甜的。”,清雲一驚,嘴裏一股清甜的味道蔓延開來,待回過神來,阿桃已經走遠了。
遠處,岳沉吟立在斜陽下,輕輕嘆了口氣,等年末過了,就該是春初了吧,不知道桃花什麽開。
岳沉吟回到醫館時,阿桃已經回來了,到門口來将岳沉吟身上一日的灰塵輕輕拂開“我還以為姑娘還在茶館,等我回去問了,掌櫃說姑娘你早就走了,等我回了醫館,姑娘也不在,叫我好生擔心,姑娘若是出事了,阿桃可應付不來。”岳沉吟邊往裏走邊道:“我不過到處看看罷了,不用太擔心了。”突然又轉身道:“對了,阿桃,你……算了,你還是早些休息吧。”阿桃傻傻地站在門口點了點頭,姑娘今日好生奇怪。
顧府
顧殊然臉色蒼白,不住地咳嗽,面色極是隐忍,似乎是在壓制什麽東西。
清雲皺眉,道:“小道不管顧公子是何身份,然則這鬼魅強大,小道實在無能為力。”顧殊然失笑道:“我自然知曉,不求道長能将其消除,只要暫時鎮住便可。”清雲停了許久,朝着門外的兩個道士道:“布陣。”
顧安将清雲等人安排進客房,敲了敲顧殊然的門,“進。”顧安推門而入,顧殊然面色好了些許,只是虛弱了些,顧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許久才道:“君候何必如此,只要,只要将岳姑娘帶回冥界,君候便不用這般痛苦了。”顧殊然面色突然一凜:“你若是再說敢一句,本君就讓你魂飛湮滅。”許久,顧殊然才道:“你出去吧,本君累了。”顧安退了出去,顧殊然閉眼,眼前依舊是當初的景色。
“顧殊然,我真的能安然無恙地離開忘川嗎?”
“這是自然,我已然應允過你,不會反悔。”
“若是我走了,忘川裏的千萬孤魂誰來鎮守?”
“我想讓你要看的風景,不是忘川裏孤魂的猙獰面孔,陌上花開處,才是你的歸宿。”
她眼裏的寂寞,似乎看破了所有,就好像忘川一樣,幽暗又深不見底,望上一眼,便叫人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