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 岳沉吟又開始做噩夢了。

“喝下去吧,喝了你就忘記痛苦了。”

“我不喝,我不想忘記他。”

“這也是他的決定,一碗孟婆湯下肚,你就會不再記得讓人痛苦的事情。”

“可是他不是痛苦的事情。”

“可是他覺得是。”

那一碗孟婆湯越來越近,就要喂到她的嘴裏了。

“我不喝,我不喝……”可是這個夢魇卻像一張網一樣,叫人掙脫不出。

突然,有個人從她身後用一雙冰涼的手蒙在她的雙眼處,聲音暖暖的,“不喝了,咱們不喝。”他如同哄小孩子一樣,卻叫岳沉吟安心下來。

她緩緩睜開眼睛,顧殊然以一個奇特的姿勢正趴在她耳畔,依舊在重複着那句“不喝”,相思在一旁看紅了耳根。

岳沉吟将頭往內裏移了移,顧殊然落了個空,帶着莫名的笑意起了身。

“你怎麽在這兒?”她質問道。

相思這才上前來到:“我早起聽見姑娘在房裏叫喊,想是姑娘又夢魇着了,就進來想叫姑娘起來,可是任憑我怎麽叫姑娘都醒不來,我沒辦法,只好去隔壁,請了顧公子過來。”

顧殊然笑裏又多了幾分得意,相思應和着道:“不過顧公子倒真是厲害,我怎麽都叫不醒姑娘,顧公子輕輕說上幾句,姑娘就好了,這個,就是緣分。”

岳沉吟瞪了一眼相思,相思悻悻地掉頭出門,只留下顧殊然和岳沉吟兩人。

岳沉吟将被角往上掖了掖,面上不知怎麽飛了兩團紅霞,“我要着衣了,你還不出去。”

顧殊然紙扇一開,幹脆往椅子上一坐,別過頭去:“你的睡容我都瞧過了,還避什麽嫌啊。”

岳沉吟将簾帳放下,抓着衣裳就往身上穿,不過越是想穿就越是穿不好,顧殊然聽見簾帳後岳沉吟煩躁聲,不緊不慢道:“慢慢穿,我不看就是了。”

她更加急躁了,折騰了許久,才算是穿清楚了。

顧殊然聽到她走近的腳步聲,這才轉過頭來,清早天氣微涼,她還未來得及将一頭青絲绾上,任憑長發散落在身後,未施粉黛的模樣,淡淡的眉,薄薄的唇,宛若雨後的水仙一般。

岳沉吟被他盯得不自在,忍不住喊了他一句:“顧公子?”

顧殊然聽得岳沉吟一聲喊,猛然回過神來,察覺自己失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問道:“沉吟姑娘夢見什麽了,這般抵觸,夢裏是有人灌毒.藥給你嗎?我見你一直說什麽不喝,不喝的。”

毒.藥?岳沉吟覺得好笑,孟婆湯這個東西對于一些人來說是解脫,對于另一些人來說是折磨,還算不得是說是□□,她擡眼,回道:“我的夢與你無關。”

顧殊然卻依舊執着說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定然是有什麽心結,說出來或許會好一些。”卻又話鋒一轉道:“不過,有些東西不說,也許會更好。”

岳沉吟不理會他,坐在梳妝臺前,對着銅鏡開始梳妝,過一會兒醫館就要開張了。

岳沉吟執起眉筆,将淡淡的眉毛描濃,面上略施粉黛,嘴唇輕輕抿上唇脂,便是透紅的顏色,她想要拿起梳子,卻叫人搶先一步,只見顧殊然手裏的紙扇已經換成了她的梳子,岳沉吟以為他又在捉弄自己,有些不悅道:“你又要幹什麽?”

顧殊然從她腦袋後面捧正她的臉,對着銅鏡道:“別動。”就這麽簡單的兩個字,卻叫她鬼使神差地聽話了,不不不,這定然是顧殊然的法術,岳沉吟心裏有些突突做響。

顧殊然的一只手手穿過她的長發,将頭發高高束起,另一只手從臺子上抓了一只簪子過去,将一頭的青絲別成一個發髻,最後,額前的那縷碎發也未能逃過他的手,被绾進發髻裏去了,怎麽說呢?比她之前自己梳的要細致很多,好看很多。

岳沉吟這個人最不擅長道謝,別扭了許久,才道:“梳得很好看,多謝你了。”

顧殊然故意調笑她道:“是你本來就長得好看。”

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叫岳沉吟又煩厭了起來,沒好氣道:“顧公子無事就請回吧,開館了可忙着呢,沒時間跟你瞎耽擱。”

顧殊然突然斂了笑,咚地一聲将房門關上了,将岳沉吟擋在門口,岳沉吟面色沉沉,道:“你什麽意思?”

顧殊然沒有了笑意,俨然是一副認真的樣子,道:“我今日要回冥界了。”

岳沉吟心想這倒是好事,“慢走不送。”

“我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見不到你了。”

岳沉吟擡起袖子掩着嘴,嘲諷一笑:“君侯大人放心,等到我哪日死了,魂歸冥鄉,大人您還得帶着判官對我審話呢。”

她說這話,就像是平日裏開方抓藥一般簡單,顧殊然眼神一凜,徑直望着她,低低道:“只怕那日,你見到的君侯就不是我這個君侯了。”

“你說什麽?”他這樣的喃喃自語,岳沉吟有些聽不清,又問了一遍。

顧殊然将門打開,回頭送出一個一如既往的笑容,道:“這樣的話,還是不要見面的好了。”

他踏步出門而去,岳沉吟呆呆立在門口,太陽已經起來了,陽光照在她身上,她卻覺得是冷的。

眼角有什麽東西似乎要溢出來了,岳沉吟趕忙把眼睛閉上,“好,不見就不見。”

岳沉吟整理好床鋪衣衫,往前廳醫館去了,相思提了個笤帚正在掃地,見岳沉吟出來了,匆匆到岳沉吟耳畔說道:“姑娘,剛剛你們怎麽了,我見顧公子出來也是這麽眉頭緊鎖的,你們不會吵架了吧?”

岳沉吟把相思的笤帚往她懷裏塞了塞,回道:“就你多事,掃你的地。”

相思吐了吐舌頭,抱着笤帚依舊掃地。

這日從早到醫館閉館,顧殊然果然再未來過了,後來連着幾日,他都沒有出現,仿佛這世上從來沒有一個叫做顧殊然的人出現過一樣。

夜裏明月躲在雲後,遲遲不肯出來,四周卻還能依稀瞧得清楚,耳畔有蟲蟻作響,岳沉吟立在牆邊,指尖觸到冰冷的牆面,牆的那邊已經是寂靜無人,她突然回想起自己守在忘川的日子,寂寞清苦也不過如此了。

岳沉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懷念有他在的日子。

昨夜又是未眠。

相思看着岳沉吟眼睛發直的模樣,不禁搖搖頭,勸慰岳沉吟道:“姑娘,顧公子都走了好些天了,你這幾日病人上門你也心不在焉的,還給別人開錯了藥,要不是我發現,可就出大事兒了。”

岳沉吟收回心神,無力淺笑一聲:“這幾日我是有些分心了,叫你憂心了。”相思見她打起精神,心裏的石頭也放下了。

“岳姑娘。”一個急促的聲音從門外來,岳沉吟往門口一看,是顧安。

顧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求岳姑娘跟我回冥界,君侯大人他已經快不行了,只有你回冥界才能救君侯大人。”

岳沉吟心裏一沉,故作鎮定問道:“他怎麽了?”

顧安垂了腦袋,道:“此事起因确實一言難盡,姑娘到了冥界自然有人告知。”

相思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的,冥界?君侯?難道姑娘她不是人?只是回想往昔的日子,姑娘與自己确實是無話可說的,她壯起膽子,上前道:“姑娘,你去吧,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找不回來了,醫館我會看好的。”

岳沉吟聽完,便再也管不着什麽了,回冥界的路,她尚且還記得的。

聽見遠處有極細的水聲,遠遠那麽一望,能看見奈何橋搭在忘川之上,這一切依舊是她離開時的景色。

橋頭有人在向她招手,顧安輕聲道:“她就是能告訴你一切的人。”

岳沉吟走過去,是一個面容慈祥的老婆婆,

“你回來了。”

“孟婆。”

孟婆望着她,笑了一聲,問她:“你覺得冥界變了嗎?”

岳沉吟不解她為什麽問這個,只是搖頭道:“沒有。”

孟婆卻不以為然地搖頭否定,攜過岳沉吟的手,指着忘川河道:“你看。”

岳沉吟順着孟婆的手往河中看去,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以前的忘川是幽暗不見底的,河水還泛着寒氣,無數游魂在水中嘶吼,叫人心悸,可是現在的忘川,竟然清澈見底,沒有孤魂猙獰的面孔,河底甚至還有一兩縷水草順着水流搖動,她從未見過這麽寧靜的忘川。

“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見過忘川靜下來的模樣。”

“老婆子知道你想明白原因,今日我就是來告訴你的。”

孟婆将岳沉吟的手攤開,只見孟婆伸出食指在她掌心虛空畫了幾道圈,岳沉吟便覺得身體中有一股水流往掌心去了,一滴,兩滴從她的掌心順着孟婆枯槁的手指凝聚成一團水氣,“現在你喝下的孟婆湯已經取出來了,你想要知道的就在這裏。”

孟婆将她指上的水汽滴進忘川,蕩出一串漣漪,漣漪平複後,便是她當年獨守在忘川時候的景象……?

Leave a Comment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