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只恐雙溪舴艋舟(二)

? 十五

江奚寧醒轉過來,面前是餘歡昏昏欲睡的臉,他假意咳嗽了一聲,餘歡瞬間清醒過來,江奚寧道:“不好意思,讓你擔心,給你添麻煩了。”

餘歡心裏一頓,他待自己難道永遠都要這麽禮敬着嗎?“你是我夫君,哪裏說的什麽添不添麻煩的。”

江奚寧錯開她的眼神,從床上起身:“我餓了,你叫人傳些飯食過來吧。”

他總是這樣,兩個人獨處,他便常用各種有的沒的理由支開她,餘歡垂下眼簾,道:“好,你等我。”

她一踏出房門,才走了不遠,只覺得天旋地轉,她趕忙找了個柱子扶正了,可即便如此,眼前仍舊一白,昏昏倒了過去。

耳畔有人在喚她,一聲一聲“餘歡”,這個聲音,自己期盼了千萬次,她睜開雙眼,江奚寧擔憂的臉即刻放松了下來。

江奚寧眉毛擰成一股,有些責罵道:“我才醒來,你又倒下,真不知造什麽孽了,你都昏了一日了。”

一日?她竟然已經昏了一日,其實她早就該注意到的,這些日子,身體漸漸發冷,時常會看不清東西,她原以為只是自己多心,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當初自己逆天而行,損耗百年修為,還魂成人,本想着這樣便能與江奚寧永遠在一起了,可是他卻始終與自己相敬如賓,只有自己在聽他撫琴時,他才會偶爾流露出一絲錯愕和暖人的笑意。

可是這個身子終究是個死物,已經開始呈現出死去之人的征兆,她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門外有人叩門,江奚寧喊了聲進來,只見一個面容清麗的女子端着藥碗進來,她語氣平平道:“藥已經熬好了,少夫人醒了,就喝了吧。”

魚歡記得,她就是那個替餘歡瞧病的女大夫,上次也給江奚寧瞧過病的,不知怎麽的,她有些不敢看岳沉吟,像是自己研究被她識破了一般,上次事出緊急,竟然沒有認出岳沉吟來。

江奚寧把藥碗接過來,遞到魚歡嘴邊,細致入微地替她喂藥,魚歡心裏一暖,這本來苦口的藥湯竟也喝地津津有味。

岳沉吟見魚歡喝了藥,辭行道:“既然少夫人無礙,在下就先行告辭了。”

江奚寧卻将她喚住:“岳大夫,我夫人的病情似乎還未痊愈,只怕病情反複,又惹地你平白跑一趟,不如就在江府先小住幾日,醫館那邊,我叫人過去知會一聲。”岳沉吟沉着臉想要拒絕,江奚寧上前一步,輕聲道:“顧公子與我算是好友,他告訴我說,你能治心病。”

岳沉吟在心裏對着顧殊然啐罵了一頓,才道:“江少爺可知心藥可比靈芝雪蓮難尋的千倍萬倍,很多人為了尋得此藥,付出的東西遠比想象的多。”

江奚寧沉默了一會兒,道:“我願意一試。”

是夜,清風明月,夜色好極。

“岳姑娘為何約在夜色假山處?”江奚寧望了望寂靜的四周,孤男寡女實在是不自在地很。

岳沉吟端坐在石凳上,請江奚寧坐下,道:“我想江少爺要說的,是心底之事,應當找個僻靜的地方。”

江奚寧幹幹一笑,順勢坐下,岳沉吟先道:“在此之前,我想問江少爺一個問題。”

“好,知無不答。”他回地爽快。

岳沉吟開口問:“江少爺如何看少夫人?”

江奚寧頓然一個失神,他沒想到岳沉吟會問餘歡,不過既然說了知無不答,他便道:“她,與我來說,也不知道是什麽感覺,我一直都知道她是我指腹為婚的妻子,我也見過幾次,直至後來她嫁給我,我卻漸漸覺得,我對她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這種感覺,并未是我從前所見,所以我待她,向來都是恭敬,以禮待之。”

岳沉吟繼續問道:“為何,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是因為,我放不下一個女子。”他說完,又突然搖頭道:“不,是一尾紅鯉。”

“我此生素愛音律,只是獨奏向來最是寂寞,我若将自己比做伯牙,那她表示子期,錢塘多貴族,然則這些貴族子弟卻将音律當做是套取姑娘芳心的東西,本以為這世間再無一人能懂我的琴,她卻出現了,我彈奏時,她便泛起漣漪來應和,我再也不寂寞了,後來她又化作撐舟的漁家女,傻傻地以為我不知道是她,我故意問她紅鯉的事情,她卻怕我識破身份落荒而逃,真是可愛的很。”

物極必反,甜到極致,必然是苦的。

“後來我要成親了,家中父母便不再允許我外出撫琴,成親的前一日,我終于能去江邊看她,然則,她已經不在了,我娶了餘家的姑娘,她嫁過來對我很好,我甚是對不住她,想着讓她離開江府,不要耽誤自己,可是有一次我撫琴之時,她靜坐在一旁傾聽,神色之間,我似乎又看見了我的知音,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她就是那尾紅鯉,我又舍不得放她走了。”

岳沉吟聽到此處,道了句:“你太自私了。”

江奚寧苦笑:“是,我卻也真的很想再見那尾紅鯉一面。”

岳沉吟問道:“我可以助你,只是你知道代價是什麽嗎?”

“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從善如流地問着那句話:“那便用你的三魂七魄來換一個願望,你可願意?”

江奚寧釋然一笑,道:“樂意至極。”

“不可以。”江奚寧回頭一望,還未看清來人,只見水袖一拂,腦袋昏昏,便睡了過去。

岳沉吟看着倒下去的江奚寧,輕輕笑道:“原來你還能使得這樣的小法術啊?只是這個法術恐怕是你最後能使出來了的吧。”

魚歡盯着岳沉吟那張看透世事的臉,咬牙道:“你早就知道了?其實那天在餘府,你看見我了,對不對?”

岳沉吟倒不遮掩,點點頭,以示肯定。

“那你為什麽要裝作看不見我,不趕我走?”

岳沉吟一臉的迷茫,道:“我只是個大夫,并非道士,不懂收妖,更何況,趕你走,你就會善罷甘休嗎?不過你今天壞了我的生意,我倒是有點惱你。”

魚歡趕忙将江奚寧護在身後,“這場生意,不是他和你,是我和你。”

岳沉吟揚起嘴角,覺得有趣,她道:“你也要同我做生意,知道籌碼嗎?”

魚歡把下唇咬地泛白,許久才下定決心道:“不就是魂魄嗎?反正不久後我也是會因無身體寄居魂飛魄散的,倒不如與你做個交易,來的劃算。”

“你想要什麽?”

“我要入他的夢,替他完成最後的心願。”

……

江奚寧醒過來,發現自己并不在自家後園子的假山處,反而是在一葉扁舟之上,船身搖晃,兩岸燈火輝煌,卻異常安靜,只能聽見淺淺的劃槳聲。

“你醒了。”撐舟之人問他。

聲音是個女子,身影在燈火的照耀下,很是曼妙,他問道:“你是?”

女子突然噓了一聲,讓他安靜下來,聽得她輕輕道:“你瞧這水面,在唱戲呢。”

他俯身往下一看,水面上倒映出他在江邊撫琴的模樣,還有一尾紅色鯉魚在水中傾聽,舟漸行,畫面也漸變,從紅鯉變作撐舟漁女,再到他被禁在家中紅鯉苦苦等待,然後再到紅鯉前往餘家,最後她去求高僧施展還魂術,畫面一轉紅鯉已經變成了餘歡穿着好看的喜服,滿面春風地被迎進了江府……

一切的一切,都揭示在江奚寧的眼底。

他的喉嚨裏像是卡了一根魚刺,望着撐舟的女子,滿是期待道:“你是她嗎?”

女子回頭,笑出一個深深的梨渦,不知從哪裏變出來一把琴遞給他,道:“我是紅鯉,是魚歡,也是餘歡。”

江奚寧接過琴,着手輕撥琴弦,二人相視一笑,是最好的良辰美景。

江岸之上,岳沉吟望着這如畫的場景,此時此刻,終究是夢,夢醒以後,便是誰也接受不了的現實,她無可奈何嘆了一句,

“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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