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這些, 徐瑾不由偷偷松了口氣。
原來她一直以來對沈彥松隐隐的抗拒不是錯覺。
即便沈彥松一直在強調他是顧清崖的朋友,她卻根本無法像信任朱小婉他們一樣信任他。
而今晚,因為這棟房子徐瑾好不容易對他建立起來的信任, 也在這場談話中逐漸分崩離析。
只是他既然做了這麽多,明顯沒有什麽好心思, 為什麽又要在她面前這麽大方地承認呢?
有能力殺死她一次,必然也有能力殺死她第二次, 可今晚獨處這麽長時間, 他卻表現得一直很平和,沒有任何攻擊她的意圖。
仿佛真的只是在和她談談心罷了。
聞言,沈彥松垂眼, 繼續擺弄着手上的珠子,在緩慢的啪嗒啪嗒聲裏, 忽然笑道:“你和小婉,還真是有點像。怪不得她總在我面前誇你。”
徐瑾皺了皺眉, 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
“小婉很聰明, 韓三水看不出來的事,她看得出來, ”沈彥松慢吞吞道, “你說巧不巧,就在今天,她剛跟我因為狐妖的事起了沖突。”
所以他們今天聊的是這事兒?
看出沈彥松現在并沒有要害她的意思, 徐瑾也放松了一些,抱着貓小心翼翼地找了個地方坐下, 随即打了個哈欠, 問:“然後呢?”
“然後沒有然後了, 我說服了她, 她依然相信我,”沈彥松說到這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微笑,“你大概也能猜到了,她就是我那位青梅竹馬。”
徐瑾疑惑:“朱姐不是妖嗎?”
“她是仙獸族,”沈彥松聞言,神色又淡了下去,“是後來出了變故,才變成如今這幅樣子。”
徐瑾沒再問下去。
她有些奇怪想着,朱小婉也喜歡顧清崖嗎?
她怎麽沒看出來?
顧清崖曾和她說,朱小婉和韓淼的記憶都被封印過,這也解釋了為什麽兩人現在都不認識顧清崖。
但韓淼的記憶大概率是沈彥松動的手腳沒錯了,那朱小婉呢?
徐瑾擡眼,悄無聲息地觀察着沈彥松的臉。
……她實在是有些看不透這個人了。
“不說這個了,”沈彥松笑笑,将她的思緒又扯了回來,“你既然是想問臨安的事,怎麽又不繼續問了。”
“現在不在于我想問不問,”徐瑾冷靜道,“而在于你願不願意說。”
“果然是個聰明人。”沈彥松稱贊了一句,又道,“不過,你其實大可以放下你對我的芥蒂之心。”
徐瑾不解地挑眉,對他話裏的笑意和自信感到奇怪:“什麽意思?”
頓了頓,沈彥松卻答非所問:“你知道為什麽臨安會放一縷魂魄在你身邊嗎?”
他指的是徐瑾懷裏的“小青”。
徐瑾愣了下,不由順着他的話問:“為什麽?”
“因為你們是同一個人,魂魄相吸,靠得越近,越能滋補彼此的靈魂狀态。”
沈彥松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笑得意味深長:“看來為了将你從那場幻夢中救出來,臨安費了不少力氣呢。”
徐瑾還在撫摸貓咪的手慢慢僵住了。
她确實很聰明,不用沈彥松多說,她就已經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顧清崖突然閉關,她一直知道有問題,原來是因為這個嗎?
“聽書幽說,他之前的狀态,已經快要凝成身體了,”沈彥松緩緩道,“而現在……我想,恐怕連凝成人形都難吧?”
沉默在室內蔓延。
徐瑾閉了閉眼,不動聲色地握緊了口袋裏的玉佩:“你想說什麽?”
“我說過,不用緊張,”沈彥松慢條斯理道,“我敢告訴你這些,當然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是要一起合作的。”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關于你身為‘徐婉若’那一世的事情。但你一定不清楚,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沈彥松說到這,看着她懷裏有轉醒痕跡的貓,停頓了下,卻沒在繼續說下去。
他直起身,朝門口走去,同時揮了揮手,随意道:“看來要下次有機會才能告訴你了。”
“在此之前,希望你好好保持住自己一無所知的形象,”沈彥松輕飄飄道,“……因為一旦說出去,相信我,後果絕對不是你想看見的。”
這場談話最後還是因為小青的醒來無疾而終了。
徐瑾坐在椅子上,出神了許久,被小青拍了一爪子,才清醒過來。
她看了眼依然犯困的小青,摸了摸它的腦袋,轉身去鎖上了門,放下書包,帶它去了卧室,收拾床鋪睡覺。
雖然因為想得太多,幾乎沒睡多久就又醒了。
她沒時間整理公寓,想了想,怕貓留在這裏一整天會挨餓,還是帶上了它,然後拜托學校門口看門的老大爺照看一下。
昨晚事情太多,導致徐瑾到了學校才想起昨天的作業沒做。
早自習她偷偷補作業,旁邊的厲新源小聲嘲笑她,成功招來一頓毒打。
“算了算了,”厲新源撇了撇嘴,把自己的作業掏了出來丢過去,“給你抄吧,別被班主任看見了。”
徐瑾狐疑道:“你這麽好心幹什麽?”
厲新源卻怒道:“你這什麽眼神?好歹我也做了你這麽久的同桌,看這一個多月你變了不少,還以為你把我當朋友了呢,原來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看他這麽激動,徐瑾愣了下,随即還是将作業本推了回去。
“那倒不是。”
“?”
徐瑾露出一個微笑:“就是怕抄了你的,還不如自己亂做正确率高。”
厲新源:“!!!”
小胖子氣得轉過頭去不說話了。
徐瑾自己寫了會兒,發現他真不說話了,倒還有些稀奇。
她摸了摸口袋,掏出一顆糖丢到他面前,笑道:“要嗎?”
小胖子很有骨氣地冷哼一聲,依舊偏着頭。
“某人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徐瑾故意道,“我剛剛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你不會因為這種小事一直生朋友的氣吧?”
厲新源頓了頓,還是接過那磕糖,憤憤剝開,扔進嘴裏,一邊吃一邊點評道:“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但你下次要是再這樣,我真的要生氣了!友誼怎麽可以用來開玩笑呢!”
他嘀嘀咕咕的樣子着實有些好玩,徐瑾聽着聽着,忽然問:“那安逸兮他們呢?”
厲新源動作一頓:“啥?”
“他們不也是你的朋友嗎,”徐瑾淡淡道,“但他們現在都沒法來上學了……也沒見你有多傷心啊。”
厲新源下意識看向前方空置已久的兩個座位,神色怔了一瞬,随即皺眉道:“你別唬我了,我爸都跟我說了,他倆那是活該……我以前也就是和他們随便玩玩,沒想過他們是這種人啊……”
他說着,想起徐瑾曾經好像還受過傅阿婧的迫害,忽然有些心虛起來,看了眼旁邊的她,聲音低下去:“那個,我當時就是不懂事,鬧着瞎玩的,也不知道你受欺負了……你要是早和我說,我就不和他們一起玩了!”
徐瑾想問,不和他們一起玩了,然後呢?
可她看着面前這張認真的小胖臉,笑了下,還是沒說出口。
對于十幾歲大無憂無慮的孩子來說,确實“不和對方玩”這種事就已經是最大的報複了。
她總不能指望,厲新源會反過來幫着她欺負回去吧?
就他這副虛胖的體格……
徐瑾眼神微妙地打量了眼他的身材,一言難盡地搖搖頭,繼續補作業去了。
留下厲新源莫名其妙:“你幹嘛這麽看我……”
“沒什麽。”
“你騙人!你這眼神明明就有古怪!”
“我說沒有就沒有。”
“……”
耳邊是教室裏叽叽喳喳的背景音和厲新源不服氣的吵鬧聲,旁邊玻璃窗上模糊的氣息凝了一層又一層,昭示着室外逐日下降的氣溫,窗外湛藍的天空上,滑過幾只南飛的燕子。
今年的冬天,真的要來了。
班主任課間把徐瑾叫過去了一趟,徐瑾差點以為是自己沒寫作業被發現了,但這位姓李的女老師一開口,差點就讓她心髒驟停。
“你爸媽今早給我打電話了。”
徐瑾下意識攥住了口袋裏的玉佩。
她就知道。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徐母的語氣,一定是說她不懂事離家出走等等言論……
然而李老師開口時,語氣卻十分溫和道:“他們說你……一晚上沒回家,我和他們說你現在在學校,很安全……是家裏發生什麽事了嗎?可以跟老師說說嗎?”
徐瑾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她沒有說話,但李老師也沒有再逼問,只是又道:“你昨晚在哪裏睡的?”
徐瑾:“朋友家。”
“男的女的?”
“……女的。”
李老師一下放心下來:“你別誤會,老師就是确認一下你的安全。但如果是和家裏有什麽矛盾的話,也不要沖動行事……實在不行,你可以打電話給老師,在我家暫住一段時間也是可以的。”
徐瑾原本還以為她要當徐父徐母的說客,聞言心中一暖,沉默抗拒的姿态也放松了些。
她搖搖頭,又朝李老師鞠了一躬:“這是我的家事,麻煩老師操心了,我有去處,老師不用擔心,如果他們再打電話過來問我,可以告訴他們這個號碼……”
徐瑾将新手機的那個電話號碼報了出來,随即道:“讓他們直接來找我就好了。”
李老師存下號碼,聞言有些欲言又止得看着她,最終嘆了口氣,道:
“還是那句話,有困難的話,永遠可以找老師幫忙。”
“……謝謝。”
比起吳習民那種人,這樣的老師才更能被稱之為老師。
這天放學,徐瑾先發消息問了下朱小婉今天有沒有空。
朱小婉不明所以地發來一個“有”,随即問她怎麽了。
徐:有點事要和你聊聊……沈大哥不在吧?
朱小婉這次回複得更快:不在。
于是徐瑾帶上貓,到了管理局,又将貓放在墨叔的門衛室,跟他打了個招呼,随即去找了朱小婉。
韓淼從傅阿绫走後就一直挺沉默寡言的,沒怎麽看見過人影,這次徐瑾剛到辦公室,就看見他剛從裏面出來,和她有氣無力地打了個招呼,又失魂落魄地走了。
咚咚。
敲門聲響起,朱小婉擡頭看了眼:“小瑾?進吧。”
“……他怎麽了?”
“你說三水?”朱小婉習以為常道,“他最近聽說地府缺人,忙着申請去地府工作……不過你大概也猜得到他要去那到底是幹嘛的,沈彥松怕他感情用事,沒給批,正難過着呢。”
徐瑾“哦”了一聲。
是韓淼能幹出來的事。
她緊接着關上門,先習慣性地拿身份證打了卡,這才坐下來,略有些不安地、小心翼翼環視了一遍周圍。
“按你的要求,房間已經結界過了,外面聽不見這裏的聲音,”朱小婉笑笑,倒了杯水給她,同樣坐下來,“說吧,這麽一通大陣仗,是要找我說什麽?”
“你的記憶有損,”徐瑾斟酌着開口,輕聲問,“這事你知道嗎?”
朱小婉的回答出乎意料:“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