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零兒把泥土捏碎貼在石頭上。
“我們姑且把這口子當作是我們能夠自由去往那個時代的門,她既然敢當着我們的面帶走我們的人,她應該就已經知道我們發現她的事了。但她不怕的原因是什麽?”
何零兒頓了頓,像是老師下課後抛出了一個作業。
秦旻則舉手。
“……你說。”
“那幾個人什麽時候是我們的人了,我們倆是一個陣營,陸家一個陣營,”所以,他把我們倆三個字咬的特別重。
“……”何零兒直接略過了他,看向陸奇霜說:“陸姐姐,你覺得呢?”
陸奇霜愣了下,下意識的看了眼秦旻則,才說道:“也許她是篤定我們就算知道也奈何不了她,要麽就是像在外面那樣,耍着我們玩兒,或許我們的一舉一動她都能窺探到,也能提前知道,而我們确實到目前為止,一頭霧水。”
“如果有一個人一直在暗處看着你們,耍着你們玩的團團轉,再時不時的用些小計謀讓你們方寸大亂,如果你們是她,你們會怎麽做?”何零兒問。
秦旻則沉吟了會,說:“如果是我,我會适時的放出一些你們所認為的我的弱點,然後看你們沾沾自喜,為此絞盡腦汁出謀劃策,竭盡腦力打算攻擊這個點,而這個弱點是我想展示給你們看的,你們覺得,我會笨到把一個致命的點給你們嗎?”
他話一落,何零兒和陸奇霜沉默了下來。
秦旻則又說:“還有一種可能,我有足夠的自信把我的後背露給你們,是因為我根本就強大到不懼怕你們這些小打小鬧,我的後背也長着無數雙眼睛,在你們揮刀時及時轉身。”
何零兒撅嘴,聲音有些挫敗:“你盡打擊人。”
秦旻則聲音放柔,說:“當然還有最後一種可能,她狂妄卻也盲目,做出那麽大的世界,或者把這個時代封存到她的世界裏,把梁家圈禁,她做的越多,缺點暴露的也會更多,就像滿身铠甲卻只會自視甚高的武士,揮舞着拳頭和武器,卻沒有把他受傷的腳藏起來,為什麽?”
為什麽?
因為他自視甚高,藐視一切,看輕對手,得意忘形。
都是致命傷。
秦旻則:“三種可能,端看她屬于哪一種了。”
何零兒手指無意識的搓着泥,把泥搓成一個小球,再把它碾碎在地上,石頭磕碰,磕碎了一個角,她愣了下,捏着兩個有破碎一角的石塊來回的擺弄。
“兩個時代之間相隔了起碼三四十年,被強行的拼湊在一起,像兩個石塊,看似融合在一起,卻是排斥的,但是我覺得……”她把兩個有缺口的石頭拼在一起,“把兩個時代的門或者出口對在一起,它們之間就相連了。”
“說的有道理,”陸奇霜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那個女人也許就是利用這兩道門碰撞在一起的時候把陸家三個孩子帶去的,也把陳九扔了過來。”
何零兒看了眼灰暗中沉默不語的秦旻則,說:“那梁家人去了哪裏?”
秦旻則感應到她的視線,說:“靜觀其變吧。我覺得我們應該漏了什麽關鍵地方。”
陸奇霜:“不知道這裏面的時間和外界的時間是不是平行的,我記得梁家人最後一次出現在公衆面前還是半個月前因為梁啓明的小三上門威脅到了正室兩個兒子的地位在別墅裏大打出手,梁太太以一敵三,親自披褂上陣,從別墅裏一路打到別墅門口,結果被小三兒子一個巴掌把她甩在了地上,梁啓明勃然大怒,叫了保安把他們扔了出去。”
何零兒近一個月都晨昏颠倒,有時間都是倒頭大睡,根本沒時間追八卦消息,聞言吃驚的睜大了眼:“這……這麽刺激的嗎?”
陸奇霜撇她一眼,天太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收到:“豪門辛辣,都是藏着噎着的,這次直接上了娛樂雜志,版面還挺大,用的标題也很醒目,但挂了不到一小時就被撤了下來。但該看到的都看到了。”
有腳步聲響起,三人突然屏氣轉身,月光下,陸昌柄穿着一身白衣走過來,他沒什麽表情的說:“那邊還丢着兩個人,是扮演黃父母的兩個人。應該是和陳九一起被扔出來的。”
三人一驚。
正在這時,光亮灑下如細碎的晶石,三人你我相忘,對這情形都已經習慣了。
天亮了。
***
一天亮,咿咿呀呀的人聲已經很熱鬧了。
何零兒回頭看了眼陳九的地方,沒有影子。
這場戲唱到現在已然到了高潮的地方,陸肅扮的林大想強搶民女,黃五娘悲痛欲絕,想以死明志,被丫鬟救下。
陳三被黃五娘深深感動,兩人互訂終身,矢志不渝。
陳三籌劃與黃五娘私奔,但幾度被黃父母打斷,當黃父黃母出來的瞬間,何零兒渾身一震。
找到了。
陸盛和陸萍。
陸萍雖然剪了個極短的寸頭,一張臉卻偏女性,帶上頭套,塗上油彩,穿上襖裙,淚眼婆娑在一旁拉架,有幾分女性的柔美在裏面。
陸盛尖嘴猴腮,極其兇惡的痛罵黃五娘,唾沫橫飛,說到性急了,舉起手想甩巴掌,但卻猶豫了下,眼神飄忽了下,此時,何零兒大叫一聲:“定!”一張符紙聽令從她袖底飛竄而出,與陸盛的一個巴掌同時到達黃五娘的臉上。
“啪”的一聲,黃五娘被打的偏了臉。符紙擦了黃五娘的臉飛了過去,何零兒見狀,一聲“回”,召回了符紙。
緊接着,陸其霜也扔出了一張符,但黃五娘卻适時的被那一巴掌打的摔倒在地上,避開了。
黃五娘趴在地上,拿手蓋住了臉和眼睛,說了一段話。
“吾心凋零,寧死不悔,飄零在世,你我皆苦命人,本無辜,惟願根本。”
這句話與這出戲有些維和,但也不算突兀。
但何零兒卻怔在了原地,她愣愣的看着黃五娘,在她的手下面,陰影下面,她看到她的嘴角勾了下,嘲諷,蔑視。
她拿手背拍拍秦旻則,“她什麽意思?她是不是在挑釁我們?”
秦旻則沉默了下:“顯而易見。”
何零兒還沒被一個鬼這麽看輕過,不服輸的性子一上來,撸起袖子就想上去單挑:“你讓她出來,別躲在那裏,出來,我們一對一,躲在後面算什麽本事,就知道抓些個小角色,有本事你抓我啊,姑奶奶我打的你滿地找牙。”
陸昌柄聽到小角色三個字,皺了皺眉,但也沒說什麽。
此時,黃五娘已被丫鬟扶了起來,陸萍正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勸服她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可違逆,黃五娘雖不贊同,卻也沒有抵抗,只是低垂着頭,不作聲響。
到最後,陸盛扔下一句,你休要再反抗,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就帶着陸萍下了場。
何零兒氣憤難擋,緊緊的盯着黃五娘,秦旻則卻看到了陸盛和陸萍腳底下的影子。
他怔忪了下,等着陸肅出來的時候,他仔細觀察了下他的影子,比昨日要暗淡上許多,他心裏直道不妙。又細想了下黃五娘剛剛略為格格不入的那句唱詞。
一個字一個字的在心裏拆封着,一筆一畫的解體又拼裝,他閉上眼,手指輕點褲縫,幾分鐘後,倏然睜開。
他把何零兒拉到後面,何零兒又拉着陸奇霜,蹲下身,背對戲臺,左右看了眼,撿了一根樹枝,掰斷了上面粗的部分,在地上寫了剛才的唱詞。
“吾心凋零,寧死不悔,飄零在世,你我皆苦命人,本無辜,惟願根本。”
何零兒看着地上的字,眉頭緊鎖。
秦旻則把樹枝交給她,她沉思一會,接過來,先在手上轉了下,才極為緩慢地把吾字、死字、世字、皆字、無字圈了出來,連起來,輕啓唇:“吾死,世皆無。”
陸奇霜手緊握拳。
何零兒面色陰冷,蹲着轉身看向那身段婀娜的女子,“她在警告我們,別妄動那個世界。”
七步蓮花步步生花,水袖輕挑,粉腮淡唇,黃五娘即便是愁容滿步,也帶着志在必得的傲氣,戲再好,也抵不住內心噴湧而出的欲望。
“吾死,世皆無。”
陸昌柄慢悠悠的踱步過來看到地上的字,跟着讀了一次。
秦旻則說:“陸盛和陸萍剛剛過去,影子是厚實的,和常人無異,而陸肅的影子卻淡了很多,我想……”他理了下袖口,玫瑰金的袖口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緩慢的說:“我們要抓緊了,等到他們失去影子的時候就會像陳九一樣,即使來了這個世界,也是個不能生存的人。”
何零兒冷笑一聲:“那我們現在可以确定了,我們出現在這裏,這個鬼世界出現的根本原因就是她,她是根本所在,她在人在,她消失了,那個世界也就消失了。”
陸奇霜說:“她的目的是什麽?”
何零兒眯眼看人,眼裏精光四射,屬于捉鬼人特有的敏銳嗅覺一觸即發,黃五娘也放下了遮掩,兩人一上一下,遙遙相忘。
“陪她唱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