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初秋的雪 “審神者已經知曉了嗎?……
“審神者已經知曉了嗎?”
一談論正事, 狐之助對夏目的稱呼和語氣都發生了變化,沒有先前的調皮,坐姿也更為端正。
“大和守會受到處罰嗎?”夏目最先關心的還是自家本丸的事情。
他的目光落在狐之助臉上, 攥着被子的手微微用力,生怕等下會聽到什麽殘忍的話語。
“大和守的事情可大可小,處理起來并不困難。”
往大了說, 大和守的行為和他們一直所盡力殲滅的時間溯行軍一樣,稍有不慎就會引發巨大的災難。
往小了說, 夏目等人行動迅速, 及時将這位即将墜入深淵的付喪神拉了回來, 避免後續一系列不可預測的變故。
但不論哪種,都離不開一個中心——他們的主公, 這個本丸的審神者。
如果用最歹毒的想法去揣測, 甚至可以說大和守變成離不了審神者對他的影響, 說不定是因為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導致他會有如此的行徑。
可若是用尋常的不知情者的視角代入,那也會落下一個沒有及時察覺付喪神異樣, 疏忽職守看管不力的罪名。
說要懲戒大和守, 其實更多的是要落實在夏目這個審神者身上。
夏目眉宇一凝,他聽出狐之助話裏的輕拿輕放, 也聽出了其中未表明的危機。
“審神者還記得上次在公共場合與他人鬥毆事件嗎?”
“嗯。”
狐之助扭頭望一眼他身後的大典太,又轉向夏目, 開口道:“我想他們應該有跟你透露一點了吧?”
夏目點頭。
“因此最近上面對于各個本丸的審神者都高度重視, 大和守的這次事件會列入審神者夏目你的審核當中。”
“還有一點。”狐之助突然面露苦澀, 張着嘴不知道該怎麽講明後面這件其實與夏目不太相關的事情。
“藉由這次調查後, 上面已經發現本丸曾經有過一段時間非常久的缺失審神者的狀态,所以……”
與他人在公共場合鬥毆雖說事出有因,但也是一起惡性事件, 又加上手底下付喪神有篡改歷史的意圖,夏目已經被上面有所關注。
現在又查到曾經存在不肯接任本丸的事情,三罪并罰,夏目瞬間就被列入高度重視對象。
“你現在一定要謹言慎行,稍有差池可能就會被收走審神者的身份。”
“!”
夏目眼眸微怔,只覺得耳邊響起陣陣耳鳴,難以聽清狐之助後面說的話。
這就意味着,他随時都可能會失去這座本丸,失去這些對他來說有着不同意義的付喪神。
如果在繼承的時候聽到這個消息,夏目覺得自己會很開心,少了很多麻煩。
可在與他們不斷接觸,不斷建立鏈接下,再聽到這個消息,只覺得胸口處又傳來陣陣刺痛,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不斷漲大擠壓着胸口。
坐在他們身後的大典太也詫異自己聽到的消息,兩道劍眉狠狠皺在一起,眉宇間散發着濃濃的不滿。
引得狐之助不時瞥向他,橘白相交的毛發也從柔順變成微微炸毛,端坐的身姿更是不着痕跡的往旁邊挪了挪,試圖想遠離這個渾身散發黑氣的男人。
“所以接下來可能需要夏目你經常待在本丸等待審查和審核,具體的審核項目暫時還不明确。”
狐之助上身往夏目的方向靠了靠,壓低聲音說道:“我聽說會有其他本丸的審神者一起參與,似乎是想集中他們的意見做一個參考。”
“!”
“但是上面不是不允許審神者私下聯系嗎?”
“是這樣沒錯,但現在特殊情況,如果只參考單一數據可能會存在誤判結果,所以放寬了要求,等這次事件結束又會回到之前的模式。”
“……”
“今天感覺身體怎麽樣?”
“還好,是要我今天回本丸一趟嗎?”
夏目剛睡醒,除了傷口還有些疼意外,并沒有任何不适。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回去等候,那些審查人員随時都會過來本丸。”
“……好,我明白了。”
事已至此,夏目也沒有其他的選擇,只能在大典太的幫助下換衣服準備出門。
一下樓就碰到塔子阿姨,她正在忙着打掃衛生,聽到動靜後下意識扭頭一看,在見到他站在面前時,手上的抹布頓時掉在桌上。
“貴志?!你已經醒了?!”
塔子阿姨伸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快步走到夏目身邊,目光從上到下打量了幾番,見他平安無事,眼尾不禁一陣濕潤。
“真是吓到我了,還好你平安無事。”
“抱歉,讓您擔心了。”
“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只是躺的久了,感覺身體有些僵硬想出去走走。”
聽到塔子阿姨關切的聲音,夏目不由得回想起之前聽到的那一句提醒他危險的聲音,手指也無意識撫上腰側。
到現在他還是分辨不出那個聲音是母親的還是塔子阿姨的,亦或是兩人合在一起的聲音。
如果不是那個聲音,自己恐怕真的要跟預知夢裏的一樣被捅穿了身體。
塔子阿姨眉間憂慮未散,聽到他這樣的請求下意識想要拒絕,可見他狀态良好又不舍得讓夏目失望,便點點頭。
“不要出去太久,如果有什麽不舒服的要立刻回家,知道嗎?”
“好,我知道了。”
告別塔子阿姨,夏目走出家門就往森林方向走去,原本他還打算醒來後去找找中級他們,聽說他們和三筱、丙在這次事件中幫了不少忙,得要過去好好感謝他們才行。
現在又出了這樣的事情,答謝只能等回來再說了。
在打開本丸大門的時候,跟在一邊的貓咪老師終于忍不住将心裏的抱怨說了出來。
“你看,這就是多管閑事的下場。”
“話不能這麽說,老師。”
夏目淡淡一笑,正想像以前那樣彎腰抱起它,卻不小心牽扯到傷口,痛感密密麻麻湧了上來,身體不由得一僵,只能尴尬地笑着收回手。
看他這副被傷口折磨,貓咪老師恨鐵不成鋼地瞥了一眼,又嘆氣道:“在家裏不是也能去本丸,不一定要出來外面。”
“是這樣沒錯,”夏目忍着疼一點點直起腰,倒吸一口涼氣又吐了出來,“在家裏的話怕會引起塔子阿姨的注意。”
如果不是什麽很危急的時刻,他不太想用鏡牌當幌子欺騙塔子阿姨他們。
貓咪老師搖搖頭,對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已經習以為常。
有了大典太提前回去通報,夏目一回本丸就被衆多付喪神簇擁着,關切的聲音此起彼伏,聽着有些嘈雜卻不會讓人覺得煩躁。
“好了好了,大将身上還有傷,你們這樣圍着會讓大将難受。”
每次只要夏目被圍住出不來,藥研總是能第一時間替他解圍,把這些纏人的家夥都逼退幾步。
“主公還疼嗎?”聽說是在腰部,五虎退盯着他的腰間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撫摸又怕弄疼夏目,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剛想收回來就被夏目抓住。
夏目輕輕捏了捏那只比他小上許多又暖乎乎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已經不怎麽疼了,謝謝你,五虎退。”
五虎退頓時臉上一紅,羞赧地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
這惹得其他小短褲立馬不滿起來,他們也想這樣被夏目摸頭安撫,可在見到夏目因為傷口疼而微微蹙起的眉毛,又忍了下來,乖乖退到一邊讓開了路。
“很辛苦吧,我們家這麽多愛熱鬧的兄弟。”
“哈哈,還好,大家都很可愛。”
藥研小心翼翼撩開他的衣服,檢查傷口,動作輕柔緩慢生怕疼到夏目,“可能會有些疼,大将忍一下。”
“好,謝謝你,藥研。”
“這沒什麽,大将不用這麽客氣。”
雖然是這麽說,但被發絲遮蓋的耳朵還是紅了起來,一轉頭就完全暴露在夏目的視野中,不過他并沒有多話,只笑了笑。
他已經完全知道他們的性格,從一開始的生疏到現在的熟識,如果讓他離開這些家夥還真是有點辦不到。
想起狐之助之前說過的話,夏目平舒的眉間又聚起些許煩憂,不知道後面具體的審核是什麽,但無論是什麽,他都一定要完成!
為了這個本丸,為了這些重視他的付喪神。
清光從外面走了進來,一來就詢問正在處理傷口的藥研:“主公的傷口怎麽樣?”
“恢複的不錯,邊緣已經開始有要愈合結痂的跡象,只要不做什麽大幅度的動作,就這樣保持着過幾天就能愈合傷口了。”
“那真是太好了,主公。”
夏目艱難地扯了扯嘴角以作回應,因為疼痛,額頭上泛起一層薄汗,臉色也比剛才的稍白一些。看到這個樣子,清光剛覺得開心的心情又低落下去,拿出手帕細細替他擦拭額頭。
“如果我們早點去的話,主公現在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說什麽傻話,這也不是你們造成的,只是我不小心沒有及時避開而已。”
“……”
就是如此才更加心疼,一個不會戰鬥的人卻獨自面對時間溯行軍和檢非違使,可想而知當時的戰鬥有多麽的令人擔心。
清光沒有再言語,偷瞄着夏目的表情,猶豫兩秒說道:“主公……安定有事要找你說。”
其實是要找他謝罪,但不知道怎麽的,想起安定那身着白衣的姿态,清光就不怎麽想要用謝罪這個詞。
“好,他應該沒事吧?”
“算沒事吧……”
“嗯?”
直到親眼看到大和守,夏目才明白過來清光說那句話的怪異語氣。
此時的大和守穿着白色浴衣,匍匐跪趴在地上,雙手交疊托着額頭,過肩的藍色長發披散着,随着腦袋一起散落地上。
他的本體就放在腦袋的前方,用一方白布墊着,看着莫名有點像武士準備切腹的樣子。
夏目下意識想要扶他起來,指尖卻感受到他的抗拒。
“這是怎麽了?”
“因為我的一時欲望,差點發生了無法挽回的事情,又讓主公深陷危難之中,我實在是沒有臉面待在這個本丸裏。”
“大和守啊……你還沒有從過去中回來嗎?”夏目無法接受他這樣的行禮,捂着腰手撐着地板在他旁邊坐下。
“不,我已經回來了,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覺得自己……”
“既然這樣的話,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夏目搶先一步打斷他的話,垂眸看着這個不肯擡起頭的人。
少年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潤,如涓涓細流,沒有任何的不滿情緒。
“這件事誰都沒有錯,我們只是不被時間允許,現在一切都回到正軌,為什麽還抓着過去不放,我們不都回到現在了嗎?”
“可是因為我,主公才會回到過去才會受傷。”
“這只是一件小事,傷口遲早有一天會愈合的,也會看不到過往的疤痕。”
夏目算是明白了這些家夥如此小心翼翼的态度,概因是他腰部的傷口,如果沒有這道傷他們也許還會是平時的那種狀态。
“但如果不是我的話,主公也不用接受他們的審核!”
大和守依舊保持着跪姿,整個人幾乎要貼在地板上,夏目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從這過激的語氣中看到他身體在微微顫抖。
外面投進來的光線被幾道陰影遮擋,夏目下意識擡頭,不出意外的看到幾道熟悉的身影。他們側立于門邊,擔憂的看着裏面的情況。
夏目搖了搖頭,目光又轉回到大和守身上,聲音上多了些許無奈。
“就算沒有大和守,我也會被列入審核名單的。”
三件事中,大和守只占了一件,真要論起來誰的罪名比較重,夏目覺得自己才是最嚴重的那個。
“與人發生鬥毆,之前又讓你們孤獨等待的這些都被查實了。”
“可那些并不是主公的錯啊!”大和守微微擡起頭反駁。
“所以這也不是大和守的錯。”
“!”
“如果真的要表達什麽歉意之類的,不如好好待在本丸,随時幫我處理一些忙不過來的事情如何?”
夏目知道普通的勸說已經無法說服大和守,便改了語氣和借口,與其讓他一直這麽自責下去倒不如做點事情來消減心中的那種愧疚感。
“我、可以嗎?”
“當然,你和大家一樣,都是我不可缺少的重要夥伴,有你們幫忙我很放心。”
“……”
“主公……”
“嗯?”
“謝謝你,還能包容這樣的我。”
大和守還在跪着不肯起來,聲音聽着比剛才的要平緩,身體卻是抖得比之前更為厲害,像是在努力抑制心中那股洶湧的情緒。
“沒什麽,我也要謝謝你們。”謝謝你們沒有放棄如此不稱職的我。
夏目不記得後面又發生了怎樣的事情,只知道在自己說完這句話後就被狐之助找上了。
“夏目,他們來了!!”
“來了?!”
夏目心頭頓時一緊,他已經從狐之助那緊張的語氣聽出了是誰過來。在清光的攙扶下,他們快步趕到大門,彼時門口已經聚集了許多付喪神,滿眼擔心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來。
大門外,站着兩個男人,一個戴着圓邊眼鏡,一個則戴着寫有稽字的面罩。
“午好,請問是有什麽事嗎?”即使已經知道來人的目的,夏目的開場白依舊裝作懵懂。
“不用擔心,我們只是過來看看。”開口的是戴面罩的男人,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起伏,他轉手介紹起身邊的男人。
“這是另一個本丸的審神者,名叫柊澤,此次與我過來是為了認識審神者夏目,方便日後的合作。”
“?”
夏目聽得雲裏霧裏,對上柊澤投來的友善目光,茫然地點頭應下。
原以為審核人員過來會是一場嚴肅的對談,沒想到對方什麽也沒說,只是簡單的介紹了其他審神者。
“你好,夏目。”柊澤笑眯眯地打了聲招呼。他看上去很年輕,身形比夏目高出一個頭,又戴着圓形眼鏡,莫名有種大學教授的氣質。
“你好。”
這是夏目第一次見到沒有佩戴面罩的其他審神者,有點驚訝的同時又不覺得意外,此前狐之助就說過一點,會與其他本丸審神者一起參與審核,就意味着他們必須要坦然的面對面。
“合作是指?”夏目的目光轉向稽查人員。
“是為了多方面審核審神者的能力,看是否能擔任審神者這重要的一職,具體事項請等日後通知。”
說的和狐之助此前提到的內容幾乎一樣,只是他的語氣聽起來要更為冷漠一些。
“我想應該不會很難的。”柊澤安撫地開口,“畢竟我們有三個人呢!”
“三個人?”夏目愣住了,面前怎麽看都只有他和柊澤兩人。
柊澤像是想起什麽,懊惱地解釋道:“噢另一個審神者因病無法前來。”
“病了?”
“嗯,似乎是生命要走向盡頭了。”
“!!”
夏目瞪大眼睛,詫異他說的話,也震驚他如此平淡的語氣。
一個人的生命即将結束,就算是陌生人也會表達一點惋惜,這個人卻一點情緒也沒有,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如果不是他臉上沒有佩戴面罩,光聽語氣都要以為這人其實也是上面下來的稽查人員。
那一瞬間,夏目看到了這人人畜無害的表面之下是無法窺探的深淵。
“聽說她有未完成的心願,夏目要幫忙嗎?”
“诶?!”
話題不知怎麽轉到如此不相幹的事情之上,夏目盯着那雙笑得彎起來的眼睛,腳步下意識想往後退,但顧慮到眼前還有一位稽查人員,只能硬生生忍下。
問道:“什麽心願?”
“好像是想看一場雪。”
“為什麽會知道的這麽清楚?”
“當然是我窺測到的。”
“!!”
說這句話的時候,那雙眯起的眼睛微微睜開露出一條縫隙,藏着裏面的眼睛幽幽盯着夏目。被這樣的目光看着,夏目只覺得後背一涼。
看到夏目因為吃驚而瞪大的眼睛,目的達成的柊澤沒忍住笑出了聲,似乎他那樣說的原因就是為了逗弄夏目。
“哈哈哈,開玩笑的,其實是我問她的。”
“……”
“這樣的玩笑并不好笑。”夏目無語,卻也在心裏暗自松了口氣。
“抱歉抱歉,只是覺得這樣的氣氛過于沉重想緩和一下。怎麽?真的不好笑嗎?”
“……”
夏目和稽查人員都表達了沉默。
“另一位審神者名叫希子,如果二位感興趣可以前去她的本丸認識一下。”稽查人員依舊用那毫無波瀾的聲音說着,“至此,三人小隊名單已經生出,還請共同努力完成上面下達的事項要求。”
“具體事項大概會在1-2天內下達,請務必待在本丸耐心等候。”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夏目感覺最後這句話好像是特地說給他聽的。
“是。”
目送稽查人員離開,夏目以為柊澤也會随之離開,沒想到對方就這樣靜靜站在外面,似乎在等待夏目邀請他進去坐坐。
“柊澤先生要進來坐坐嗎?”
“嗯……還是改天吧,我先告辭了。”
“……好的。”
等到大門徹底關上,身旁的付喪神也不由得開口吐槽:“這個人真奇怪,就那樣直勾勾盯着主公,要不是沒有惡意,都以為他是在挑釁主公。”
夏目沒有理會他們的吐槽,低眉沉思片刻,擡頭問:“你們有沒有覺得他身上的氣息有點特別?”
“特別?”付喪神們面面相觑,不懂夏目所指的特別是什麽意思。
“一種有點熟悉的感覺,但不多,像是在什麽地方見過一面。”
“會不會是之前去萬屋的時候遇到,畢竟那時候審神者都各自帶着面罩,所以只認出氣息?”
“大概吧。”
夏目說不上來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在聽到付喪神們給出的解釋也下意識覺得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正要轉身往回走,驀然又對之前那句話有點疑慮。
“等下我們去找找這個叫希子的審神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