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回頭,看到了不遠處正朝這邊走過來的朱小婉。
“是您叫我?”
“是啊,”朱小婉莫名道,“你怎麽在這兒?這個時間不應該早就回家了嗎?”
徐瑾看了眼她周圍,确定沒有其他男性,才垂眸禮貌回道:“有點事,在等人。”
朱小婉點點頭,沒起疑心:“最近還是最好不要在天鵝湖附近多逗留比較好,這邊不怎麽安全,馬上就要徹底封禁了,趁早回去吧。”
徐瑾說了句“好”,又說:“冒昧問個問題。”
朱小婉:“?”
徐瑾道:“你是女的吧?”
朱小婉:“……”
她幹笑一聲:“确實挺冒昧的,你看我像是人妖嗎?”
徐瑾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哦”了一聲,回頭看了眼已經跳上長椅的那只黑貓。
它懶洋洋地趴着,沐浴着湖邊最後一點灑落的夕陽,看上去惬意極了,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邊。
總不可能是貓在喊她吧?
徐瑾心裏一陣毛骨悚然,再次轉身要走,朱小婉卻說:“話說你那玉佩……不是在吳老師那裏嗎?”
徐瑾順着她的目光低頭,确認自己口袋的“石頭”沒有露出分毫面目。
朱小婉尴尬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做這一行的,或多或少都敏銳,能見祟氣。”
所以才能看見她口袋裏散發出來的黑色氣息。
徐瑾點點頭:“祟氣是不是鬼氣的意思?”
“不一樣,其實是兩個意思,”朱小婉搖了搖頭,“不過也差不多,都是陰穢之物。”
徐瑾:“您看見的祟氣多嗎?”
朱小婉溫和道:“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徐瑾:“當然是真。”
朱小婉:“怕你害怕,我就不直說了,舉個例子,體質招陰的人戴着三天就會暴斃而亡。”
徐瑾:“……”
謝謝,本來不害怕的。
朱小婉被她表情逗笑,莞爾道:“當然我們特殊管理局的人不一樣,有專門保管這些東西的地方,祟氣輕易傷不到我們,你要是放心,可以把它交給我保管,我……”
會給你補償費的。
話音未落,徐瑾已經伸手把石頭拿出來,毫不猶豫地塞給了她:“送你了。”
朱小婉:“……”
不是。
好歹也是塊玉,你真不帶猶豫一下的?
“反正也是撿的,找不到主人了,更何況這東西這麽危險,還回去也是害人性命。”
實在不想看她再次對自己露出這副摻雜着“惋惜”“難過”種種情緒的表情,徐瑾解釋了一番,很快轉身走了。
這次終于沒人再叫她了。
朱小婉端詳了幾眼手裏的玉佩,眸子裏閃過幾分深思。
“她怎麽把這玉佩弄回來了,”韓淼從一旁走出來,“我去問姓吳的時候,他跟失憶了一樣,完全找不到玉佩在哪,我還以為他見財眼開想私吞呢。”
“一些開了靈性的器物确實認主,”朱小婉把玉佩遞給他,看着徐瑾離開的方向沉吟道,“但,會主動跟着主人走的,除了巫蠱詛咒就只有器靈。”
“可我分明只在上面看見了民宿裏獨有的祟氣和鬼氣,沒有下蠱的痕跡——除非是你說的器靈。”
韓淼皺眉,疑惑:“但器靈怎會輕易認主?而且如果是器靈,它現在又在哪裏?為何不在本體上?”
朱小婉瞥了他一眼,嘆氣:“你再仔細看看。”
韓淼茫然,盯着手裏的玉佩看了片刻,赤色瞳孔一動,随即震驚道:“障眼法?!”
話落,原本晶瑩剔透的石頭立即變成了一顆真正的樸實無華的石頭,大街上随處可見、一撈一大把的那種。
朱小婉說:“我也是剛剛才看出來……怪不得她聽到我說什麽都寵辱不驚,怪不得把玉佩給我的時候給的這麽利落——原來是假的。”
韓淼神色嚴重起來:“還有她身上濃重的死氣……這姑娘,肯定不簡單!”
朱小婉也凝重地補充道:“能用障眼法騙過我們兩個人,說不定和這案子也有關。”
……
被評價為不簡單的徐瑾,此時正站在一處巷子裏,和牆頭那只黑貓面面相觑。
而她旁邊,是躺了滿地疼得打滾的小混混們。
事情是這樣的,十分鐘前,她在巷子裏莫名其妙地打起了轉,找不到出去的路。
黑貓就是那個時候突然出現的。
嘴裏還叼着那枚玉佩。
“你還真信了?那女人嘴裏的話三分真七分假,你不怕她順了你的東西轉頭害你?”
徐瑾沉默兩秒:“……你不覺得,比起人,我現在更應該害怕你嗎?”
黑貓把玉佩放到她面前,語調依舊是懶洋洋的:“但看樣子你似乎并不害怕。”
“我被困在這裏是你的手筆?”
黑貓:“是。”
“為什麽?”
“給你一個提出疑問的機會。因為從此刻起,本座要跟着你,你需給本座提供衣食住行。”
“憑什麽?”
黑貓仿佛茫然了一下,随即咳了一聲:“這個問題不包括在內。”
徐瑾知難而退,立刻換了個問題:“你是來詛咒我的嗎?”
“不是。”
“你是妖是鬼?”
黑貓優雅地翻了個白眼:“都不是,我是神。”
徐瑾:“……”
她認真道:“你看我信你嗎?”
黑貓不解:“何處不可信?”
“神需要借住在別人家裏嗎?”
“……”
黑貓忍辱負重地改了個形容:“準确來說,我差點成神。”
“人們都說黑貓是不詳的象征。”
“那是人們蠢鈍。”
“那你怎麽解釋玉佩上的祟氣?這玉佩應該一直是你給我帶回來的?”
黑貓:“……”
徐瑾沉痛道:“你果然還是來詛咒我的吧。”
黑貓沉默再沉默,最後喃喃道:“……一千年後的我怎麽這麽難搞,要不給她直接埋了算了吧。”
徐瑾立刻改口,正經道:“你總得給我一個讓我相信你不會害我的理由。”
黑貓覺得她說的對:“我名顧清崖。”
徐瑾:“啊?哦。然後?”
顧清崖:“你昨日是不是許了個願望?”
徐瑾皺眉:“……啊?”
顧清崖懶散道:“不必驚慌,我能聽到信徒的心願——也正是因為聽到了你的願望,本座才會醒過來。”
徐瑾試圖理解。
……理解失敗。
她撿起地上那枚玉佩,搖頭道:“聽不懂。”
顧清崖把爪子擡到嘴邊,仿佛打了個哈欠:“聽不懂我可以解釋——不過現在,你好像遇上了點小麻煩。”
徐瑾回頭,看見了巷子裏走出來的十幾個小混混。
領頭的那個是個黃毛,徐瑾認得——常跟在安逸兮的那個小弟。
黃毛手裏拎着根棍子,看着她的眼神奇怪:“我觀察你很久了靓妹,你嘀嘀咕咕一個人在說什麽呢?”
徐瑾看了他們一眼,又把目光轉回來:“他們聽不見你說話?”
黑貓跳上牆頭,優雅地原地趴下了:“本座施了個小小隔音術。”
不然讓凡人聽見貓講話,成何體統?
徐瑾沉吟:“也就是說,他們一直在這?”
顧清崖:“對啊。”
徐瑾再沉吟:“也就是說,在他們眼裏,我一直在跟一只貓嘀嘀咕咕地講話?”
顧清崖:“對啊。”
“……”
徐瑾擡手,顫抖地捂住臉。
怎麽辦呢,突然就不想留活口了。
兩秒後,她放下手,冷冷道:“替我解決他們。”
顧清崖:“?”
徐瑾擡頭:“你說你是神,總得跟我證明一下。如果連信徒的一點小小願望都滿足不了,我為什麽要同意養你?”
顧清崖眯了眯眼,碧綠色的瞳孔凝視着她,仿佛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
他低笑一聲:“不難。”
然後就發生了開頭的那一幕。
顧清崖的貓爪一擡,這些人就直接丢了棍子,原地開始打滾,一邊滾一邊哀嚎身上好痛。
仿佛正在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圍毆。
徐瑾看着面前這些人的慘狀,無聲地退了兩步。
下一秒,一只指節分明的手悄無聲息搭上她的肩膀。
“……”
男人的輕笑從身後飄進她耳朵裏:“倒也不必裝得這麽冷靜,我又不是旁人。”
徐瑾捏了捏汗濕的掌心,心頭一跳。
她不善溝通,其實每和人說一句話都費盡功夫,方才能這麽鎮定,卻不全是裝。
她莫名地對這只來歷不明的貓充滿信任感,對方給她的感覺就像她對那塊來歷不明的玉佩一樣。
汗,是在顧清崖展現了他的能力後才滲出來的。
想到這,徐瑾忽然意識到什麽。
她猛地回過頭,看見了此生都難忘的一幕。
黑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坐在牆上一身黑袍的男人。
從下往上看,他身姿颀長,一條腿支起,手臂耷拉在膝蓋上,另一條腿垂下牆頭,長靴包裹着緊實流暢的小腿肌肉線條,袖口隐約露出內裏的層疊紋路。
從上往下看,他長發束成了高馬尾,是個十分少年氣的發型。然而卻偏偏長了雙淩厲攝人的丹鳳眼和如沐春風的含笑唇,眼尾狹長,瞳孔隐隐綽綽閃着碧色,好似聊齋裏披着人皮的妖精,把那幾分少年氣沖刷得幹幹淨淨。
巷口微風一吹,長發紛飛。
比起少年感,更顯得風流不羁。
徐瑾呆在原地。
顧清崖笑吟吟地:“現在,可以信我了嗎?”
徐瑾連忙收回視線,突然結巴道:“……你是那只貓?”
顧清崖撇了撇嘴,這個動作在他臉上依然有種輕佻的俊:“第一,我不叫‘那只貓’,我叫顧清崖。第二,那不過是我随意化出的形态,并非本體,你可別誤會。第三……”
他頓了頓,疑惑地看着徐瑾貌似正在抽搐的嘴角:“你笑什麽?”
徐瑾咳了好幾聲,這才正色道:“你确定要在這裏跟我讨論這些嗎?”
顧清崖從牆頭跳下來,略帶嫌棄地拍了拍手。
徐瑾此時才注意到,他比自己高了近兩個頭。
她默默跟顧清崖拉開了距離,試圖讓自己一米六五的身高顯得不那麽矮小。
顧清崖負手,目不斜視地從遍地哀嚎的小混混中路過。
徐瑾見狀,也拽了拽書包跟了上去。
“不用管他們?”
“不用。”
“神仙施法,讓凡人看到了沒關系嗎?”
“無事,今日之後,他們只會當今日之事乃大夢一場。”
徐瑾“哦”了一聲,摸了摸鼻子,欲言又止:“你就這麽走在大街上,會不會不太好?”
這人難道有古裝牛逼症?沒看見街上人裝扮都和他不一樣嗎?
顧清崖側目,聳了聳肩:“本座是靈體,凡人是看不見我的,你大可放心。”
徐瑾又“哦”了一聲,沉默片刻,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靈體,是靈魂的意思嗎?”
顧清崖:“但凡你的目光再往下挪一下。”
徐瑾:“?”
顧清崖:“就能發現我是飄起來的。”
徐瑾目光往下一挪:果然。
……怪不得比她高了兩個頭!
顧清崖:“飄起來的,在你們現在的凡人看來統稱為什麽來着?”
徐瑾眨了眨眼:“阿/飄。”
顧清崖嫌棄地看了她一眼:“知道你還問。”
徐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