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屍魂
季家的後院留有一大片血痕和刀劍的痕跡,卻不見一具屍體,那屍山血海都被人有意的堆積在了前院,大門虛掩,叫人路過瞧一眼就能看見,明顯是有人有意為之,好叫大家都能看見季家的慘淡下場。
季家主和季明光也在此夜過後都消失不見了,一起失蹤的還有被請過來保護季明光的陸其聲,他們在這個晚上後都失去了蹤影,坊間也難□□言四起。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情況下無非那幾種可能性,大多數人還是更加傾向于隐忍多年歸來的周氓邪功大成,把他們都殺了,絲毫沒有顧念過舊情。
風春陽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去李家轉了一趟,回來就聽見小師弟生死難料的消息。這些消息幾經發酵,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他猶豫片刻後還是決定将這些消息如實回禀給師父,至于師父如何定奪,有何打算,他到時候照辦便是。
他往道明山傳了信,師父的回音還沒來,倒是先等來了師叔的來信。
道明山介于江湖與朝堂之間,其中維系的紐帶便是每代優秀弟子中,其中有一個必定入朝為國師。上代道明山掌門就收了兩個弟子,一個是師父另一個便是師叔。師父繼任掌門之位,師叔自然而然便成為了國師。
對于攪得江湖一片血雨腥風的這事,身為國師的師叔所考量的事自然與師父不同,他在信中闡明了這件事已經鬧得人心惶惶,為保障人心不動搖和維系江湖與朝堂之間的平衡,出兵鎮壓自是萬萬不可。如今他已經請旨封鎖了消息,并單獨傳信給了各家,要求他們趁着此事未鬧大之前,将周氓誅殺。
這些要求合情合理,讓風春陽意外的是,師叔人比信先到,在信剛到他手上時,師叔便已經叫人帶話過來,邀他私底下見一面。
師叔在信中明明已經把所有的事交代清楚,風春陽也不知有什麽事重要到要單獨見面私底下囑咐不可,但長者的意思不可違背,他按對方所說的地方赴約,竟是之前他們看病的那個醫館。
醫館地處偏僻,此時臨近閉館的時間,外面的行人顯得十分稀落。他到外面時醫館的門原本是虛掩着的,并未關緊,風一吹直接在他面前“吱呀”一聲大敞開來,露出裏面擺弄着藥材的白胡子老大夫。
“瞧我這記性。”老大夫偏頭看見門外的風春陽,招手将人迎了進來,等人進了屋他也并未急着說什麽,關上門便打了聲招呼,“坐吧。”
直到此時,風春陽才敢确定面前人的身份,恭恭敬敬地行禮後便抛出了自己的疑惑,“弟子見過師叔,師叔遠在皇城,為何千裏迢迢親自趕來?”
老大夫雖然頂着一張陌生的臉,但現在說話的語态已經完全改變,吻合了他記憶中的模樣。
“我若不來,這事只會發展到你們難以預料的地步,到時候以師兄優柔寡斷的性子,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去斬草除根。”老大夫語氣裏盡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事關兩位長輩,風春陽無法插嘴,只能垂下頭靜靜聆聽教誨。
老大夫說完這話,又突然将話頭轉向了他,沒有提出自己的來意,卻問了他幾個問題。
“春陽,我問問你,你面前的人是誰?”
“自然是師叔。”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你是由何斷定的?我既然是你師叔,那這張臉你為何會覺得陌生”對方未置可否,繼續追問。
“由心所呈現出的相。”他答道,“面貌不是斷定身份的唯一标準,師叔此時既然無心隐瞞,弟子自然就認出來了。而改變面相的方法有很多種,最常見的便是□□或是易容改裝,恕弟子眼拙,并未看出師叔用得是何種手法。”
“你說的沒錯,但也不對。”老大夫慢悠悠地說着,“我既是我,但你面前的人也未曾有過任何僞裝,他也是他,只不過他的身體被我的意識所驅使。”
風春陽驚訝地擡頭,眼中第一次出現了疑惑的情緒,他發問:“兩者未有共同之處,何以共通?”
“這世上有許多難以解釋的事,對常人來說更是無法理解。但春陽,你可以否認一些怪力亂神的事,卻要對這一切抱有敬畏之心。”老大夫搖頭道,“目之所及,未必為真,真假難斷時,你要用心去看。我既然告訴你這些,想必你也能明白我的用意。”
對方對自己所提及的事沒有明說,但話裏話外給他的提醒很明顯了,他那不切實際的猜想是對的,周氓不一定就是周氓,他可能是任何人,最有可能的是已經死去的風泫。
但他仍是不解,“那師叔所記得的,是只有自己的事,還是兩者皆有?”
“對我來說,這是一副軀殼,僅有肉身來承載我的意識,自然只有我本身所思所想。”
老大夫的解答讓他更加疑惑,在他的印象裏,周氓跟師叔所展現出來的情況并不一樣,但沒等他繼續詢問,對方刻不容緩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留下的時間不多了,春陽,我今日叫你來,除了告訴你這些,最重要的還是解決這事的方法。”老大夫神情肅穆,語氣随之嚴厲了起來,“人最難斷的就是妄念,現在我們沒有時間從源頭去解決這個問題,這涉及到的各方太多了。我已經給各家傳信,讓他們暗中趕往洛陽,将其圍困在這方地界中。你告訴其聲,想要徹底解決他,必須将他的腦袋割下來,斷絕任何生還的希望。為穩妥起見,這事最好由他親自去做,我也知會過其他人,若他有意,不會有任何人阻攔他。這些我已安排好,你也不必再傳信告知師兄,當務之急是将此間事了,再完整轉述也不遲。”
“弟子領命。”風春陽恭敬行禮。
老大夫在他眼前斷了氣,變成一具冰涼的屍體,風春陽按照師叔的囑咐為其斂屍,搭在對方身體上,感知到漸漸變涼的皮膚若有所思。
若他沒有猜錯的,這副身體原來的主人應該沒有死多久,就被師叔借了去,不然平日裏所表現出來的生氣不會與活人無異,而周氓的那具身體,明顯是死後有一段時間了才重新獲得的意識,兩者所展現出來的狀态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師叔跟對方所借屍的方法從根本也是截然不同的。
師叔有意隐瞞了什麽,作為晚輩的他不好深究,反正這些小事對大局來說無傷大雅,他也無意去刨根問底。
風春陽從醫館離開時,剛好路過茶攤,聽見一片熱鬧的聲音,聞聲望去,便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起,聲音嘈雜。他聽其中一人講得繪聲繪色,眉飛色舞,仿佛是自己真眼所見那般真切,
“我可是看見了,那妖人面如□□,毫無活人生氣,背後還長着一雙遮天蔽日的巨翅,完全不像是人,怕是什麽妖魔鬼怪。”
這話自然引起了旁聽人的質疑,問道:“你昨日還說自己聽見了裏面的慘叫聲,不敢上前一探究竟,怎麽又突然見到了那妖人的模樣?”
正口若懸河的那人擺擺手,全然不在意對方的質疑,極其有信服力地解釋道:
“我哪敢走近去瞧,當時我就喝了點酒,腦子可是清醒的很。我從那巷子外頭走過去的時候,隔着牆就聽見那裏頭的聲音不對勁,正覺得奇怪呢,還沒走兩步,就看見頭頂那老高的地方突然就投下來一片好大的黑影,什麽光都沒了,我還以為自己喝昏了頭瞎了。誰知怎麽着,那影子撲進了季家的院子裏,刮起好大一陣妖風,等那影子再起來的時候,我才看清楚上面竟然有個人,那臉慘白慘白的,身上都是血,就跟那畫裏的羅剎一樣,吓得我什麽酒都醒了。那妖怪肯定是吃了不少人,吃飽了,飛起來的時候看都沒看我一眼,一下就不見了,我癱在地上半天都沒起來。”
“那季家人的死相極慘,還真是有被妖怪抓着吃成這樣的可能。”聽了那人半真半假的話,裏面有人開始動搖了。
“這話你也信,那陸家那公子和季家主他們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我說他們去抓妖怪了你怎麽不信?”有人相信,自然也有人反駁。
“人怎麽可能抓得到妖怪呢。”相信的人自有自己的一番理論,不過是吐槽了一句,一群人便争執了起來,七嘴八舌的,不可不謂是熱火朝天。
風春陽聽見他們的話搖了搖頭,所有的小道消息,真真假假,大都出于于青樓酒館、走卒販夫之中。消息靈通是真靈通,但很多時候都是對捕風捉影的事誇大其詞罷了。能聽,但不能盡信。不過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倒是勾起他一小段的回憶。
自己沒記錯的話,風泫十五歲生辰的時候,風家主從塞外搞來一只小鷹送給對方作為賀禮,這事只有幾位在場的風家長輩和幾位小輩知道。風泫對養小動物并不感興趣,但為了不掃風家主的興致他當時沒有拒絕,後來便将那只小鷹在後山放養了。
風春陽曾陪風泫去過後山幾次,說來奇怪,那鷹得了自由卻從未飛遠過,每次一見到風泫便是一副親熱的樣子,想來是生來有緣。後來風家覆滅後,他去過後山一趟,卻并沒有再見到那頭鷹。
千絲萬縷的線索伸出觸手相互連結在了一起,佐證着前幾日他還覺得的毫無根據荒謬的想法,一切的錨頭在這個結果上出乎意料的合理起來。
風春陽看了一眼争執的異常激烈的茶攤,原來打算原路返回客棧的他腳步一轉,往城外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