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同謀者

同謀者

周圍的環境慢慢暗了下去,再次亮起來的時候四方全是白茫茫的大霧,許多人影藏在霧後,發出不同的聲響。

陸其聲立在這片白茫霧氣的正中央,循着一道最為清晰的聲音,擡步往前走去時,無數細小的碎片從他旁邊劃過,淩亂不堪。

“父親,這是?”

錦藍華袍的少年衣裳纖塵不染,眼中神色訝異,語帶疑惑。他的眉目狹長,微微上挑的眼尾使他看向旁人時,自帶一抹神氣。

別人都說他的臉是生來的薄情相,但陸其聲第一眼見他時,便覺得這人臉長的刻薄,說話也刻薄。

這個少年便是風泫,實打實的皮囊和靈魂,說話的語氣和态度與他記憶裏的高傲公子已然重合。

風泫顯然剛從外面回來,身後還跟了一堆伺候他的下人。他揮揮手便讓那些人下去了,看見眼前的高臺便登了上去,走到父親面前,對眼前所見的景象産生了疑惑。

這方高臺原是為春日觀景所用,秋日甚少有人登臺,他也不常來,沒想到才過一段時日,下面便圍了一圈籬笆,綁着一圈哀嚎不止的人。

這些人行動受限,蓬頭垢面,擡起的臉既痛苦又憔悴,好像在遭受什麽酷刑一般。

出于對父親的信任,覺得對方不會以人命為樂,所以他雖然驚詫,但情緒穩定,只投去詢問的目光。

“這些都是我向季家要來的死囚,都是窮兇極惡的主,犯下的罪行只多不少,多少也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風家主朝他招了招手,“陽明,你過來,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了那本古籍嗎?它給了我一點想法,說不定我能借此編出一本可傳世的功法。”

“父親,你的話扯遠了,這些人到底是拿來做什麽的?”風泫有些無奈地提醒道。

風家主輕咳一聲掩飾尴尬,“我正要說呢,本朝沒有酷刑,讓他們死在斷頭臺上還是太便宜他們了,倒不如為我出點力。”

“為父親的那本功法?将百家內力化為一體?”風泫仔細回想了一下,想起這個事不知是何時提前的,好像擱置了許多年,不知為何今日又提起來了。

“陽明不愧為我兒,一提就知曉我的心意。”風家主為父子倆的心意相通贊許道,“各家所修功法各不相同,內力流轉間互有沖突,不少人因此喪命。”

風泫聽見這話時,突然想起一件坊間閑談,佛門破戒的陽剛子弟和內力陰寒的峨眉女弟子相愛,闖蕩江湖時女弟子身受重傷,佛門子弟因內力互沖無法為其續命,抱着道侶的屍體痛不欲生。

想到這裏他的面容微微抽動,搖了搖頭。

風家主見他搖頭,還以為他對自己的想法并不看好,強拉着他進行詳細的介紹。

“古往今來兼修此法的武道奇才不在少數,但下場的确都不盡人意。我并不是非要強求他道,只是近日來遇到瓶頸,冥思苦想下才從其中得到竅門。”風家主如今家大業大,萬事不愁,一心沉醉于自己的武道,“日後我若是身死,也可将一身內力傳于你,你身後的家主萬一天資愚鈍,這代代積累代代相傳,也不失為是一種出路。”

“我不稀罕借助這種外力,父親再喜歡還是留着給自己吧,也別去找那些天資愚鈍的蠢貨了,萬一傳功時爆體而亡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忍無可忍的風泫滿臉冷酷道,“還有,父親不會真的覺得靠這些廢物就能譜出一本傳世功法吧?”

“試試嘛……”風家主的聲音随着拂袖離去的風泫突然變得微弱,在大霧蔓延過來後消失不見。

大霧漂移着捎來許多零碎的片段,因為主人記憶的混亂,顯得漂浮不定,斷斷續續,聲音一片嘈雜。

“父親,你不是那些人都是死囚嗎?怎麽會有季家的子弟?”

“公子,季家主避而不見,我小人也沒有辦法啊。”

“陽明,你不要急,這事我找陸兄探聽過了,很可能是三家一同做的局,周叔叔自然是相信你們的。”

“我聽說了這事,父親為了不将我和姐姐牽扯進來,明日就要送我們走了,你多保重。”

“陽明,我是家主,如今解釋不清,被困在這裏只能白白等死,我必須帶着家中子弟離開,你跟着我一同走,此事宜早不宜遲。”

“父親是家主,我是風家少主,父親理應先走,我也應該留下來護住無法離開的族中親眷。”

“唉……你自小就倔,我勸不動你。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我既然離開了,你帶着他們降了便是,江湖上沒有為難老弱婦孺的規矩,倒是你多少要吃些苦頭。”

“公子,家主拖我将這東西交給你,讓我給你帶句話,別太死腦筋了。公子萬事小心啊。”

“我無法保證諸位一定安全,為防意外,需要有人趕往道明山将這封信交給風淳,有道明山作保,他們沒必要為難爾等手無寸鐵之人。”

“那……公子呢?”

“他們困不住我,到時候就算他們想殺我,我自能離開。”

“道明山那邊沒有回信,公子,會不會是風淳怕惹禍上身,不敢出面啊?”

“不會的,我清楚他的作風,怕只怕……那封信到不了。”

“大哥,我好餓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公子,求你了,別再為我們耽擱了,你先走吧!”

“……”

陸其聲立在原地,所有的聲音和畫面如同洪流一般朝他湧來,後面的聲音逐漸刺耳,哭嚎轟鳴着。

随着哭叫聲逐漸清晰,一團漆黑的畫面如同怨靈黑鬼般朝他撲來,在穿過他的一瞬間間,眼前豁然開朗。

石洞面前,以王林和李蒙為首,一堆人堵在那裏,譏诮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高傲的少年被打斷了兩條腿,艱難地用手撐着地面,讓自己不至于趴下去。

身後的婦人老者抱着年幼的孩子擠在洞口,被那些家丁堵着不能出入,只能焦急地看着,多愁善感的女人早就淚流滿面,還要捂住懷中孩子的眼睛不讓她看見。

他們一生下來便是天之驕子的公子,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李大哥,風……風泫都按你說的做了,筋脈內力都沒了,只能當個廢人了差不多了,季家可以關押他們的。”

跟在旁邊的季明光唯唯諾諾,小聲地說着,都不敢正眼瞧地上凄慘狼狽的人,那跟他記憶裏的風大哥不一樣,多看一眼便覺得難受。

李蒙滿臉都是暢快的神色,無論他再怎麽努力,壓在他上面的不是風泫就是陸其聲,如今一個已經跪在他的面前,來日陸知又能嚣張到幾時?

“那就……”他剛神氣地開口,一旁的王林突然出聲,截住了他的話頭。

“唉,這怎麽行。”

王林轉了轉手上的扳指,滿身的珠寶琳琅滿目,無處不訴說着他的富貴。他的眼睛不懷好意地轉了轉,對着李蒙耳語了幾句,對方的面色一變,有些為難。

“這……回去不好交代啊。”李蒙記得他爹說了要活口,好以此來威脅風家。

“你怕了?”王林不屑地哼笑一聲,“風家不是被追着打嗎,喪家之犬,有什麽好畏懼的?再說我王家出錢又出力,連處置個罪人都沒權力嗎?”

“當然不是。”李蒙立刻否認,“既然王兄執意如此,到時候有事可要一起擔着。”

“那當然。”王林笑嘻嘻地說着。

季明光只将他們的話聽清了一半,只能迷茫地看着他們問,“王大哥,李大哥,你們什麽時候放人啊?”

他爹說了,能保就保,他也不想讓風大哥死。

“你急什麽,難不成同情他們?”王林掃了他一眼,他立馬搖頭不敢吱聲。

別人沒聽清楚,風泫卻是聽得一清二楚,他的耳力不會因為內力被廢倒退回常人的地步,他們的話,與大聲密謀無異。

“你們……同為世家子弟,怎可如此言而無信……”他撐在地上的手逐漸抓緊,說話時因為內傷抽口氣便生疼,被打出來一身內傷張口唇邊便溢出血來。

王林有些驚訝又顯得十分高興地說:“沒想到你能聽清啊,原來還想多玩弄一會,讓你知道便無趣了,那便直接點吧。”

他招手讓身後的下人上前來,直接吩咐道:“你們去搬火油上來,多搬點,你們把那洞堵上,把人推進去,別讓他們跑出來了,記得留道口子。”

“為什麽要搬火油啊?”季明光小聲問道。

“明光,你好不好奇人會不會被燒成灰?你覺得火油澆在身上是什麽樣子?都沒見過吧。”王林說這話時突然轉頭對季明光笑道,将對方吓了一跳,連連倒退了幾步,他看見卻是笑的更開懷了。

“來來來,你想不想親自試試?諸位可不要都只看着,到時候可都要試試……”他大聲地說着,本就是為附和他而來的自然不敢拒絕,連連點頭。

“不……不行的,王大哥,這樣做……”季明光腦子轉的再慢也反應過來了,急得說話都結巴起來了。

“不幹就滾!”王林說到一半,原來投向其他人的目光随着他突然的轉頭兇神惡煞地看了過來,猙獰兇惡的神情和突如其來的厲吼,将季明光吓得在原地呆立了片刻。

兩秒之後,他連滾帶爬地跑了,臉上被吓得似乎都飙出了眼淚。

“膽小鬼。”王林嗤笑一聲,看着有些跟季明光一起離開的子弟滿是不屑,轉過頭看向留下來的其他人時,眼神忽然變得甜蜜,“既然如此,諸位就都是同謀了。”

同謀嗎?

視線模糊的風泫擡頭看見眼前那片黑壓壓的人,不能反抗的他被人拖着拽到面朝洞口的方向,看着不知所措的他們被生硬地推了進去。

“公子!”

在他恍惚間他們大喊了一聲,應該是這個吧,他聽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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