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山
“我已經決定好了,無邪你答應我,等我回來帶你們離開這裏。”
陸知向周氓作出保證,他在離開洛陽前匆匆來見對方一面,并且告訴了對方他接下來的打算。
天無絕人之路,專供于皇室國師一職的道明山招收弟子,其中表現優異者可以進入內門,成為現任道明山掌門的親傳弟子,其地位不亞于各大世家的少主,因此引來無數人蜂擁而至山上一試。
這些對于陸知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道明山介于江湖于朝堂之間,地位崇高,道明山的掌門印信與大家族的家主印信權力等同,都有從教坊司內提人的資格。
“若是在此次選拔中不僅有實力進入內門,還能從中拔得頭籌,便能自由選擇師長,并且有權力向對方提出一個要求。”
陸知對周氓提到這事時信心滿滿,一改往日的消沉就連眼裏都發着光,連後面的事他都規劃好了,“等我拜掌門為師,從他手中拿到印信,便能帶你和素素姐一同去道明山,到時候他們不僅攔不住,還找不了任何麻煩。”
周氓聽到這話由衷地高興了起來,但随即又憂慮了起來,“其聲,我知道你的實力,但你腿上有傷未愈,到時會拖累你不說,可能還會更加嚴重。”
陸知雖然沒有跟他言明過自己這幾日的事,但周氓何其心細,對方從進門到坐下走兩步的時候,他便能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陸知這幾日的确沒管這反反複複就是不見痊愈的傷口,他已經疼習慣了,但為了不讓周氓擔心,他還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說謊道:“不用擔心,一點小傷而已,還不是路走太急不小心扭傷了,到時候我雇輛馬車過去,兩三日便能好,礙不了事。”
見對方如此信誓旦旦,周氓也只能寬心一笑,答應陸知的承諾,“嗯,你放心,我和姐姐都會等你回來帶我們去過好日子呢。”
“等我。”陸知擁抱了周氓一下,在得到對方的承諾後,他便不再耽擱時間,遲恐生變,還是快去快回的好。
陸知在轉身出門的時候,看見了滿面病容的素素姐,他剛想要打招呼,她的身影卻在門口一閃而過,進屋去了。
他沒有多想,便匆匆離開了教坊司。
後來呢,他不眠不休趕了幾天幾夜的路,到達了道明山所安排的考點,除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以外,他連當初考核的內容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只知道,當時把所有人都擠下去,一個叫陸知的人在那次考核中出盡了風頭,毫不留情的做法也引來了不少的敵視。但他還是如願以償地拜入師門,在見到道明山掌門,也就是奉清道人時,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陸知記得自己把那那封印信緊緊攥在手心裏的感覺,他的心中是按捺不住的狂喜和激動,就連奉清道人在介紹他的同門師兄弟時看見風淳,他都空不出多餘的一份心思去驚訝。
然後呢?等他日夜兼程地趕回洛陽時,他們卻早已不在教坊司內了。
“……其聲,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如此的……我不能離開,至少現在不能……其聲,你知道的,姐姐的病很嚴重,那特制的藥只有家裏有,現在在李家手裏,只有李公子願意拿給我……不用為我費心,現在這樣也挺好的……我知道,你做了很多,但我不能離開,抱歉……”
在洛陽李家,在春山上,在李家舉辦的春日宴裏,陸知都記不清當時自己說了些什麽,只記得當時周氓一臉為難的一次又一次地拒絕自己。
周氓說了很多原因,他明明都可以解決,但對方到底還是沒有跟他離開。
我不想待在這裏了……接連受挫後,他當時的心裏浮現出這句話,在這個念頭的驅使下,滿是失望的他提前一天啓程離開洛陽去道明山。
當時走的急,他連拜師禮都沒行,便拿着印信回來了。奉清道人知道他心急也沒有責怪他,反而給他延遲了期限,到時候上山自行選擇。
他沒想到的事,他前腳剛離開洛陽,後腳周氓就出了事,等他得到消息時姍姍來遲,卻為時已晚,連周氓的屍骨都沒能找到。
于是那個叫陸知的人,既無法直面李家,又不願回到陸家,只能垂頭喪氣地躲到了道明山上,一躲就是十多年。
“他的屍體?哼,你覺得我會留着這東西?早就丢在山上喂野狗了,連個骨頭渣子都不剩……”
飽含惡意的聲音不斷地在他的耳邊回蕩着,陸其聲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他壓住心悸的感覺,往門口看了一眼,發現外頭天光大亮,一個背光的人影立在那裏。
“小師弟醒了。”風春陽端着藥從外面進來時,剛好看見對方從床上驚醒,便将藥碗放到了桌子上。
風春陽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想來陸其聲已經醒了,喝藥這種小事是不願意假手他人的,更別說是他這位對方一直讨厭的師兄了。
陸其聲沒應聲,他的頭還是很疼,連視線都有些模糊,看見那突然闖入視線裏的藥碗時,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拿,沒成想自己虛晃一下把碗掃地上去了。
“砰”地一聲藥湯灑落滿地,苦澀的氣味在房中蔓延開來。
陸其聲這才後知後覺地眨了一下眼睛,确認是自己失手弄的沒跑了。
風春陽看見這碗藥還沒放熱乎就被對方打到地上去了,不由想到對方這氣性果真是大,才剛醒來沒多久就撒脾氣了,想來是因為自己中毒被騙這事郁結于心。這麽一想,對方發點脾氣也沒什麽。
“小師弟現在不想喝藥,那我待會再來吧。”風春陽蹲下身子去處理這一地狼藉。
藥碗打翻在床邊的地面上,對方在下面清理陸其聲也不好下床,只能坐在上面說:“藥我待會會去找那老先生拿,既然是我弄的也用不着你清理,你出去吧。”
“好。”雖然風春陽不喜歡半途而廢,但小師弟既然開口了,他自然也從善如流地退了出去,貼心地關上了門。
陸其聲在床上靜坐片刻,感覺身上的力氣恢複了些,才下床慢慢清理那些碎片喝灑落滿地的藥汁,就如同清理他雜亂不堪的思緒一樣。
能在他身上悄無聲息下毒的,除了他不曾懷疑過的無邪,也沒有別人了。無邪會對他下毒,是怕他壞了他在春日宴上布置的大事嗎?至于無邪為何要那樣做,又是怎麽和風烏勾結到一起的,他竟然一無所知。
十多年的時間,能改變一個人很多。陸其聲漫無目的地想着,或許他不應該相信所謂的放下,想知道原因,就只能追究過去。
對于外面發生的事他處于一知半解的狀态,因為昏迷的這段時間他沒有完全陷入夢中,在半夢半醒間他反而能時不時聽見外面的動靜。外面人交談的聲音和反複無常的夢境交織在一起,讓他的腦子一會空蕩蕩,一會又像要炸開了一樣,着實令人難受。
陸其聲慢吞吞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屁股剛坐下門就從外面被推開了,白胡子的老大夫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看見這個沒禮貌的小子冷哼一聲道:“你之前不是還信不過老夫的醫術嗎?這會躺在老夫這破地方的又是誰?”
“老先生的醫術的确令人嘆為觀止,活生生地讓我一個四肢健全的人躺了十天半個月。”陸其聲有氣無力地回應道,腦子糊塗了嘴可清醒着。
“你是不知道這毒的厲害之處,下毒之人是沒想要你的命,是要你一輩子都醒不來,跟個活死人一樣躺到死。”老大夫瞪眼道,“枉你還是習武之人,中毒這麽久了竟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陸其聲垂落在床邊的手不由握緊,嘴上卻還是漫不經心地詢問道:“哦,這毒難道不是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嗎?能有什麽征兆?”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你的脾氣會越來越暴躁,所思所想都會被下毒者牽動着,就跟中了蠱一樣。”老大夫撫摸着自己的胡子,嘲諷道,“看來他是怕你不信任他,特意加了這點料。”
陸其聲閉上眼,腦袋隐隐作痛地想着,我怎麽會不信任他呢?應該問,無邪為什麽會覺得我會不信任他呢?是因為他出現的太過于蹊跷,還是他做的那些事太過于殘忍已經違背了本心。
“你是陸家主的人還是師父的?”陸其聲頭還疼着卻冷不丁地問道。
“都是,哪個我都得罪不了,他們的話我自然都得聽。”老大夫笑呵呵地說,“道長關心你,所以沒讓陸家的人把你接走,陸家主嘛,自然是為了平息你帶周氓去春日宴引起來的風波,養病的這段時間剛好藏在這裏,等追責的事過去。”
“聽起來,你這事做的還挺為難。”陸其聲毫不意外地說,“那師父傳到洛陽的信,也是你代為轉交的了,既然如此,師父應該知道我想問什麽。”
“關于周公子的事嗎?”老大夫嘆了一口氣,“原來不過是道長的猜測罷了,現在看來,預感成真了。”
他的表情少有的嚴肅了起來,“陸公子,道長說話你應該是相信,既然如此,我便直說了。當初你因為周公子和周小姐在李家意外身亡的事,闖到李家去鬧了一場,在此之後,便有了心結,為此道長派人特意去查過這事,但其中的一些細節卻不曾告訴過你,就是怕你亂了心神。
“周公子,的确是死了的。當時李蒙派去追他的人有很多,其中三個為了搶頭功特意抄了近道,因為他們都曾是周家的舊人,對春山通往外面的路很熟悉,但在出山之後,發生了意外。
“周公子當時的情緒極為不穩定,當時又太過慌張,沒看清楚路便不小心摔下了陡坡。那三個下人吓壞了,連忙上前檢查情況,據他們所說,周公子在之前便是心神不寧身體衰弱,現在這麽一摔後腦直接嗑到了石尖,血流不止,當場斷了氣。”
“然後呢?”陸其聲壓着自己有些顫抖的聲音,沒說自己是信還是不信,只是內心在拼命追逐這事最後的結局。
“他們知道李蒙對周公子的重視,不敢上報,只能把屍體先轉移到一處山洞中,又将那處洞口略微掩埋起來,等後面的人來時他們串通好了說不知道人哪去了。”
老大夫到這,輕吐出一口氣繼續道,“但李蒙因為這事耿耿于懷,為此事大發雷霆,讓他們不能停止搜尋的同時還經常責罰他們,有人受不了,就檢舉了當日可疑的三人。李蒙自然不會放過這點機會,對三人嚴刑拷打之下得到了真相。
“但當李蒙帶人找過去時,山洞裏只有一具白骨。他們堅持那具白骨就是周公子,因為上面套着的就是對方的衣服,李蒙便只能安葬了那具白骨。”
陸其聲聽到這在心裏冷笑,他對無邪,還怪好心的,要不是他這自作多情的好心,無邪又怎麽會出事?
“能從那些人嘴裏問到這些,應該是師父派人從李蒙手裏救下了他們吧。”
老大夫點頭道:“自然。除此之外,他們還說了關于周公子另外一件事,也就是周小姐的事,她是自己執意尋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