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鳥歸
明先生是個極有條理的人,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麽事,都不會妨礙到他後面的安排。
一大清早,各位家主還各懷鬼胎地讨論着後續事宜時,他慢條斯理地用完了早膳,才将衆人召集在一起,一連抛出了好幾個一時令人難以消化的消息。
第一個便是風泫利用某種方法附身周氓的事,明确表示身體是周氓的身體無疑,但靈魂屬于風泫。
這一消息将其他不知情的家主砸得頭暈目眩,這種玄乎之事讓他們一時難以相信,而知情者卻暗戳戳地沉默下來,沒有貿然開口。
“這引風渡……還有如此妙用。”那些個家主一時失語,半天才緩緩道出自己不可思議的心情。
對于他們的理解,明先生沒有半分解釋的意思,反倒是樂見其成他們都往這方面想,也省得他去解釋什麽。
明先生沒有将時間浪費在緩沖上,他沉靜的目光掃了下面圍坐着的衆人一圈,話題裏即将提到的正主不在,也不是什麽要緊事,他便直接開口道:
“前幾日時,我與諸位一起聚于此處推敲時,得到幾處風泫可能藏身的地點,正在逐一排查時,陸知公子誤打誤撞上了陽山,正好撞破了他的藏身之處。此舉雖然打草驚蛇讓風泫逃脫了,但并非一無所獲,陸公子上山時重傷了一頭畜牲,正是風泫幾次三番用來逃脫的工具。
“受傷的畜牲難以處理,自然會暴露蹤跡,風泫将它抛下了,一時半會自然難以轉移,只能被諸位齊心協力合圍與那幾處大山中,這不失為是一個好消息。在此之前,還需要處理掉那頭不聽話的畜牲,以防風泫反撲利用它突出重圍。”
聽見此話,下面各位家主的眼睛都亮了起來,畢竟他們被敵在暗我在明的處境困擾太久了,一直處于被動的地位。
“陸公子當真是幫了個大忙啊,不愧是是陸兄,能教導出這般心性堅定的青年才俊。”
明先生既然提到了陸其聲,不管本人在不在場,其他人也是随着話順口一誇,旁邊的陸家主意味不明地一笑,算是受下了這句誇獎。
“那頭畜牲兇性難消,與尋常的鷹頗為不同,諸位若有興趣不妨前往一觀。”明先生順理成章地說道,“春陽,你将這事也傳達給陸公子吧。”
在一旁默默聽了許久的風春陽聞言便出去了,也沒問陸其聲在哪裏。
陸家主是個心細的人,對于他們師兄弟的關系早有判斷,見狀提醒道:“他就住在後院西北角,最裏面的那間廂房裏。”
那是陸公子大半夜練完武自己安排的,人都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這點小事陸家主自然是派人盯着的,陸其聲也犯不着為這點小事把盯梢的人甩開,至少在教坊司的這段時間他是安分默認了陸家主派人看着他的行為。
風春陽出去找人了,其中有些家主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殺了那頭畜牲洩憤了,紛紛起身。
“明光不适合去,将他留在這我也不放心,便不同諸位一起了。”季家主合情合理地說道,此事要散場了插進來也不算突兀。
明先生點頭表示知道了,便随着人後一起出去了,倒是陸家主含笑瞧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說:“多出去走走,對明光來說不算是壞事。”
季家主不置可否,客氣道謝了對方的關心。
陸其聲不是一覺睡到大天光的人,但陸家主既然報了位置那就說明對方還在房中未曾離開,風春陽找到地方便直接敲門。
長久裏面都沒人回應,但風春陽剛準備推門時,門又從裏面被推開了。
陸其聲看起來一夜未眠,眼底還帶着紅血絲,一張臉上帶着戾氣,不加掩飾就直直地轉進了他的眼裏,連同着語氣也是一樣的惡劣。
“幹什麽?”
對方話裏不耐煩的意思過于明顯,按理說常人在這個時候都會選擇噤聲或是長話短說,但風春陽仔細思考了一下,掐頭去尾的講述還是不太妥當,便将話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小師弟既然決定過來,哪怕覺得再無趣也不要缺席的好。”
陸其聲因為突如其來的煩心事攪得一夜未睡,現在聽風春陽說了一大堆話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他擡手揉着眉心說:“好了,我知道了。”
風春陽看出他神情不佳,出于師兄弟的情誼還是關心了一下,“師弟若是不舒服,還是好生休息吧。”
陸其聲對他後面的這句話置若罔聞,将門拉上便要他帶路,風春陽與小師弟那點單薄的情誼言盡于此,沒再多言。
明先生此前一直帶人躲着藏着,生怕風泫找上門一鍋端,現在卻大張旗鼓地帶人出現,想來也是心有成算,現在倒是換風泫不敢那麽嚣張了。
不過,那也未必。
陸其聲的目光掠過荒涼的山尖,起伏的林梢間一頭巨大的身影瘋狂掙紮,拼命飛向高空,卻被一道道看似纖細的鐵線牢牢鎖住,撲飛間許多帶血的羽毛如雪花般洋洋灑灑地落下,不少家主都紛紛捂住了口鼻。
那是一頭灰鷹,體型巨大,張開雙翅大概能罩住整個屋頂,一爪子抓兩個成年人不成問題,未曾被修剪過的爪牙銳利異常,翻飛間氣力極大,差點将下面困住它的一串人一起拖動升空。
巨禽的氣力大的讓人害怕,下面負責困住它的人不少都受了重傷,有些不慎被甩到閃避上直接撞暈過去的還算幸運,更有甚者在搏鬥的過程中直接被開膛破肚,異常慘烈。
所幸這麽多傷亡換來的效果也十分明顯,巨鷹被綁在岩石間的鐵鏈所困,哪怕四處騰飛撞擊也無法再向上半分,只能發處徒勞無功的嘯聲。
尖嘯聲響徹整個山林,飛鳥驚懼,紛紛逃離。
“一群廢物!”
陸其聲在心裏默默點評了一句,那邊的李家主見此情況直接怒吼出聲,不知從何處拿來了一把長弓,彎弓搭箭對準了巨鷹。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李家主沒有絲毫猶豫射出那一箭,不知是因為內力盡失還是年老體衰的原因,那看似石破天驚的一箭被更加暴怒的巨鷹一翅膀給掃了下來。
李家主面色鐵青,其他人看見這幕也是想笑不敢笑。
陸其聲見到這般滑稽的場景無所顧忌地露出了嘲諷的神色,李家主跟他隔得遠自然沒能看到,但衆人嘴上不說心裏是怎麽樣的他還是清楚的。
李家主将弓箭摔在地上,目光陰冷,叫來手下不知吩咐了什麽,那手下很快跑下去,又帶人來準備了一堆東西。
他們将箭磨得銳利,塗抹上毒藥和火油,一群彎弓搭箭,對準了那頭不知死活的畜牲。
李家主能下達這樣的命令,想來是把老臉都豁出去了,有些無所顧忌的小家主也跟着湊起了這個熱鬧,其餘不方便動手的也只是吩咐了一兩個下人過去幫忙,只有一部分人選擇了冷眼旁觀。
當人撕下僞裝時,能做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都不足為奇,或許他們是出于對風泫和風家的痛恨,但暴露的同樣是本性。
陸其聲不是什麽道德高尚的君子,他痛恨風泫不假,但不至于将氣撒在一個畜牲身上,也不會假裝合群上去踩兩腳。他冷眼看了片刻,場面令人惡心,無趣至極,便準備離開了。
轉身時他才注意到跟自己一起過來的風春陽,一直站在他後面沒有出過聲,看見這副畫面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自始至終,風春陽的目光都十分平靜,連不忍之色都未曾有過半分,好像戲外人觀看一場鬧劇一般。
要不然怎麽說他這師兄又假又虛僞呢,一會看起來悲天憫人的樣子,一會比過路人還要鐵石心腸,好像所見所聞跟身邊人不是同一件事一樣。
陸其聲無心去理會旁人,徑直離開了。
那邊還有兩個看熱鬧的家主在閑聊。
“陳兄,你知道什麽是熬鷹嗎?”
“略有耳聞,還請張兄展開講講。”
“這熬鷹啊,就是為了消磨那畜牲的野性,你不能讓它睡覺,要讓它困乏,筋疲力盡,沒那力氣再跟你鬧,反抗不了就只能聽你的話,才能得到甜頭,你說什麽就是什麽,那就成了。”
“聽着倒通幾分人性。這鷹倒也兇猛,又如此忠心護主,倒是讓人有幾分興趣。”
他聞聲回頭看了一眼,明先生和陸家主不知何時離開了,現場衆多家主大都抱着漠不關心的态度,倒讓失勢的李家主占據了處理這事的主導地位。
飛禽的生命力出乎意料的頑強,巨大的身軀早就招架不住從空中跌落到了地上,激蕩起一大片灰塵,血腥味撲鼻而來,在地上不死不休地掙紮。
那模樣并不光彩,像是被割了喉放血的雞鴨,只能在注定的死亡前多痛苦的撲騰一會,把該流的血流幹再被清理。
陸其聲拾起地上散落的箭矢,随手撿的長弓并不趁手,不是什麽要緊事。
利箭破空之聲不過響起一剎那的時間,便整根沒入了巨鷹的胸口,挾帶着血肉穿出身軀,釘入後方的山壁上。
那被洞穿的身軀頓時失去了所有的掙紮,重重地砸在了荒地上,震得連同腳下的土地似乎都為之一顫。
李家主滿臉驚駭地回頭,看着陸其聲将長弓随意地丢在地上,對着紛紛回頭望的諸位家主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連說的話都十分随意。
“不好意思啊,這頭畜牲太吵了,沒忍住。”
李家主氣的胡子都在發抖,而對方連質問的時間都沒留給他,若無其事地轉身就走。
“陸知……豎子!”
咬牙切齒的聲音被他抛在身後,當所有人都停下的那一刻,陸其聲的确感覺到了世界清靜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