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先生
“爹!”
嘹亮的一聲嗓子響起,季明光看見季家主的那一刻激動到熱淚盈眶,直接飛撲過去,厚重的身軀差點将季家主壓翻在地。
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年紀不小的兒子突然一個熊抱,季家主有些尴尬地穩住身子,将沒輕沒重的季明光扶穩,假意呵斥道:“這麽大個人了,怎麽盡讓別人看笑話。”
他說完這句擡頭便看見了跟在後面進來的陸其聲,面上神色凝滞片刻又笑開了,頗為虛情假意地說:“陸公子跟明光沒事就好,這段時間辛苦陸公子照顧他了。”
陸其聲勾起唇,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季家主這話,着實讓人費解,跟季公子說此處不可告知于我是你,現在關心我的也是你,想來做家主的人就是善變一點。”
這番不留情面的話不僅讓季家主無言片刻,就連後面出來的陸家主聽見這話面色也是一沉,呵斥道:“其聲,怎可如此無禮!”
陸其聲自然是看見了後面出來的人才會突然改口的,對于陸家主的話他也絲毫沒有賣面子的意思,扭頭便往別的地方去了,對于這個地方的所有路,他都爛記于心。
陸其聲不給面子,在陸家主的意料之中,他看了一眼頭也不回就離開的人,對着其他看熱鬧的家主不失禮地一笑,“其聲想來無拘無束,莽撞了些,讓諸位見笑了。”
“陸公子年少成名,有些傲氣不足為奇。”其中有個家主接過他的話,其他人也跟着說了兩句,在三言兩語之間,剛才的小插曲盡數化去。
季家主在被拂了面子後便早早地抽身離開,将自己不成器的兒子拉到一邊教訓。
“你跟那陸知當真是什麽話話都說!”他頗為恨鐵不成鋼地說。
季明光能把這裏告訴陸其聲是在他預料範圍之內的,畢竟傻白甜的季明光可能經不住吓,而且憑陸其聲的功夫他鐵了心要從季明光身上找線索,一路跟過來,他這傻兒子十有八九是沒法将人甩開的,但連他沒想到,他特意囑咐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将這裏告訴對方的話這傻兒子也能說出去,鬧得都不愉快。
“我什麽都沒跟他說過。”季明光在挨了一頓訓之後委委屈屈地開口,“是他師兄告訴他的。”
季家主一時啞住,他跟陸家主通過氣,陸家主覺得陸其聲太過意氣用事,摻和進來一定會亂來,便沒有将這些事跟對方提起過,沒想到是一直不和睦的師兄弟之間有過聯系。
他也沒盤問自己兒子是從何得知,擺了擺手便将這事就此揭過。
“算了,這事他摻和進來也不會有多大關系,若真有麻煩,也是陸家的事。”
心情糟糕的陸其聲離開前院,埋頭往前走,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某處破落的小院。
長久無人打理的院子破破爛爛的,他光站在門口便能看見從裏頭蔓延出來瘋狂生長的雜草,看着頗為荒涼。裏面沒有他想要挂念的人,自然也無任何特殊,他不過短暫停留,掃了一眼又轉身離開了。
等他回去逛回前院時,那裏紮着的人比他剛進來時看見的多,還要熱鬧些,尤其是處于和事佬位置的季家主橫插在兩人間格外顯目。
“風道長,這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如今大敵當前,我們齊聚于此理應齊心協力共度難關,怎麽能在這時說這些話。”季家主表面在勸誡,态度卻偏向了一邊的李家主。
李家主頭發花白,比起春日宴上的意氣風發現在的他滿是憔悴,但态度仍然強硬。他雖不把一介名聲不顯的小輩放在眼裏,但對方的話依然讓他的面色很難看,話裏帶有警告的意味,“風賢侄,此事真假不知,全憑你的主觀臆斷,當衆提出,可是在動搖人心,長他人威風啊。”
“我并未給您定罪,此番過來不過是想查清此事,清者自清,您又何必為此緊張。”風春陽與李家主面對面,寸步不讓。
周圍一群吃瓜看熱鬧的家主,陸其聲從人堆裏将季明光拽了出來問:“他們這是在幹什麽?”
一向低調行事的風春陽突然當衆發難,還是對李家主,這倒是引起他的好奇了。
“跟風春陽和李家都有關的,自然是山洞裏的那事,他們辛辛苦苦瞞了這麽久,倒是在這關頭被人揭開了。”季明光從始至終都是一副神情自若的表情,讓陸其聲一眼能認出是哪個“季明光”,倒也省了等對方結巴半天打哆嗦的時間。
“因為這事……”陸其聲在心中暗自思忖,倒覺得有幾分稀奇,他還以為風春陽對風家的事并不上心呢,這麽多年來無論發生何種變故對方都是那副寡淡無味,又帶了點虛情假意的樣子。
“風家的事,能問出什麽結果呢。”季明光說道,“父親也是,這事跟他關系也不大,何必為李家遮掩,平白讓人懷疑。”
三大家的關系從前如膠似漆,如今雖然若即若離,但季家主為了保證威信,自然還是站在李家主這邊的。
陸其聲任時不時抽風的季明光自言自語,靜待這事的結果,而這事也如他所想般,雖有浪花,但在大勢所趨之下也只能歸于平靜。
“無論裏面死的是何人,人死為實,隐瞞不報也為實。此事平息後,再如季家主所言徹查自然可以,晚輩就先告辭了。”
風春陽離開前這話裏明顯不肯罷休,讓李家主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
這一遭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顯然也是清楚自己留下來只會讓氣氛更尴尬,所以在撂下話後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要我我就留下來,總得膈應一下他。”季明光對這事充滿遺憾地點評道。
“你?”陸其聲掃他一眼輕嗤道,“一碰到這事就躲起來,怕是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吧。”
“……”季明光無言片刻,想了想這事不能算是指他,便又釋懷了,但也不想解釋什麽,畢竟這事不是親眼所見,以陸公子的性子很難共情。
風春陽離開後,不免有人起了嘀咕,以他風家人的身份,現在為風家的一樁陳年往事出頭,很難不讓人懷疑。
不過這道聲音很快就被壓下去了,因為一個中年男人的出現。
“風春陽是奉清道人首徒,亦是國師師侄,其身份心性不用各位懷疑。”
從屋子裏走出來的男人兩鬓略有斑白,面容普通與氣質稍顯違和,讓人瞧見有幾分奇怪。中年男人衣着樸素,看着平平無奇,但語氣中的威嚴卻讓人不容忽視。
跟男人一起走出來的,還有陸家主,兩人也不知道擱屋子裏聽了多久。
“明先生。”
各位家主見了男人都不免行禮,連李家主都客氣了起來。
“這件事春陽問過我,是我同意他來詢問的。”被稱為明先生的男人不慌不忙地給出解釋,“大敵當前,諸位既為同盟,自然要将話說開,若有所隐瞞才會突生嫌隙。”
“話雖如此,但這般直言不諱,還是過于貿然了。”李家主難以釋懷,心中沉悶。
“是我沒想到春陽說話如此耿直,倒是沖撞李兄了。”明先生說話客氣,但面上的神色沒有商量的意思,顯然是話說到這份上就該到此為止了。
李家主不悅是真,敢怒不敢言也是真,只能悻悻然離開。
陸其聲見這一出倒是瞧得分明,這位明先生并非真的想為風春陽出頭,只是借此事敲打一下李家主罷了,也包括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對方震懾範圍內的。如此一來,對方的身份就很明顯了,能淩駕于這些各懷鬼胎的家主之上,十有八九是朝廷的人,才會有這出敲山震虎的戲。
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明先生這出,是向各位地頭蛇示威。
“真是一樣啊。”陸其聲看見男人身邊的陸家主,不免冷然,無論過了多久,這個口口聲聲為陸家着想的男人始終如一,站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位置上。
明先生并未說太多的話,瞧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喜歡客套的人,只出來将李家主氣跑後又轉身回去了,離開前目光掃視了下面一圈。
陸其聲何其敏銳,對方不過短暫停留在他身上一秒,他便察覺出來,頗為不喜地皺眉。
“這個明先生……”見人要走了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季明光剛想開口介紹時,陸其聲便擦肩離開了,讓他後面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裏。
季明光搖搖頭,這陸其聲一會過來一會走開,不聽別人說句話,連住處都沒法讓人安排,跟打醬油一樣,那就只能讓随性的陸公子自行安排。
而且他剛才開口,不只是單單想介紹這位明先生的身份,更多的是想向陸其聲詢問對方的身份。
畢竟這位明先生看起來跟風春陽很熟的樣子,又跟陸家主關系匪淺,那作為同輩又是兒子的陸其聲不可能一無所知。
可惜啊,陸公子不給機會。
季明光想到這裏,突然嘤咛一聲,跑向了跟他人還在交談的季家主,頗為驚慌失措地喊了一聲:“爹!”
季家主聞聲回頭才發現自己差點把兒子又忘了,頗為抱歉地說:“明光膽小,我先帶他離開了。”
季明光當初就是受到這事才會性情大變,剛才他一直沒出聲,季家主甚至都不知道他來了,還以為他安安分分地在後院待着呢。
那位與之交談的家主見此甚奇,難以費解,“膽子不大還愛湊熱鬧,倒是與季兄頗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