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坡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城外的一座小土坡上荒草萋萋,一片死寂。
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老漢提着燈經過這裏時,哪怕早已走過這裏無數次,心裏依舊忍不住發慌
他手扯緊了身上的衣裳,瞧着四周黑燈瞎火的,只有自己這一處發着微微的光芒,不由不滿地嘀咕道:“生了個好小子,大半夜還不讓人安生。”
話雖是如此說,他的手緊握着提着的燈,加快了腳步埋頭往前走。突然他腳下絆到什麽厚實的東西,差點摔倒。
他穩住身形,以為是哪裏落下的石頭樹枝,卻仍提着燈下意識地用目光搜尋一番。
“什麽東西?”
一團黑影靜悄悄地藏在雜草間,像是一塊比較大的石頭。由于燈離得遠,他看得不大真切,便将燈放低一點,又依稀看出是像樹幹一樣比較長的東西。
他彎腰又将燈垂低一點去看時,順便用腳将那硬邦邦的東西踹翻過來,黑黑的一團暴露在了燈下,後面的一截卻仍藏在荒草中。
一顆幹枯的腦袋,一對萎縮的黑漆漆的眼眶正對着他。
“啊!死人哪!”
那是一具身首分離的屍體。
被吓到的老漢連人帶燈一齊跌坐在地上,努力避開的目光又不小心掃到了那對黑漆漆的眼睛,他連忙起身,連滾帶爬地抓着燈往回跑了。
“來人哪!救命哪!死人啦!”
他朝着自己的來路跌跌撞撞地狂奔回去,一路大喊,只覺得四周陰風陣陣,有數不清的黑影在背後死命地追趕着自己。
他的腦子裏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快跑,有人死了,說不定殺人的人就在周圍,再不跑快點死的人就是他了。
他的呼喊聲随着自己不太穩健的步伐一路向前,終于在體力不支前跑回了自己的村子裏。原來村裏頭只有零星幾戶亮着燈,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已經熄燈的人家又陸陸續續地将燈點亮,星星點點的燈光驅散了黑暗。
周圍的房門打開,有人急急忙忙地披衣出門,也有人在窗口探望。
“哪裏死人了?”最早掀開窗子的人問。
老漢往背後黑燈瞎火的那片地方一指,雙腿還在止不住的哆嗦,大口地喘着粗氣道:
“黃花坡!”
黃花坡上驚現枯屍的消息如同張了翅膀一樣在幾天內傳遍了大江南北,從一個小村子外發生的命案迅速發酵,鬧的沸沸揚揚。尤其是黃花坡附近的幾座城鎮,消息一傳,滿城風雨。
遠在千裏之外的道明山也在不久後接到了消息,與之一同傳來的消息中,還有一樁滅門慘案。
“……此事怪異蹊跷,厄事接踵而來,手法與十三年前雷同,還望各位多多留意,萬事小心……”
陸其聲合上了手中的信紙,目光從一旁靜立的師兄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面上須白的師父身上。
“其聲,這事你怎麽看?”他的師父,道明山奉清道人沉聲問道。老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算嚴厲,倒是透着一股沉穩的溫和。
陸其聲沉吟片刻道:“若信上所說确為真實,那的确與十三年前妖人相似,很有可能是那些餘黨死灰複燃,也不排除是與王家有仇怨的人模仿為之。”
只是這種可能性很低,雖然黃花坡上的死屍和被滅門的世家都是王家的人,但單憑模仿很難做到這種堪稱詭異的程度。
王家是洛陽三大世家之一,地位非同小可,可是兇手在一夜之間,滅了王家滿門,聽說是雞犬不留,手段詭異殘忍,神不知鬼不覺,堪稱天衣無縫。這單單是出于什麽個人恩怨,說出來鬼都不信。
“春陽,你覺得呢?”奉清道人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他的話,而是将目光轉向了一旁的風春陽,也就是他的師兄。
“我跟小師弟想法類同,不過具體的情況,要看過才知道。”風春陽微垂着頭,恭恭敬敬地回話。
“正是如此,我此番叫你們前來,便是想讓你們去探一番虛實。若真是他們卷土重來,這種事不會只此一起。不盡快探明制止,只怕會像十三年前一樣,無休無止,江湖大亂。”奉清道人聲音裏帶着威嚴,事情也嚴肅了起來。
“弟子知道了。”
“弟子領命。”
陸風兩人不約而同地拱手行禮道。
陸其聲知道這事十萬火急,但也沒預料到這事剛傳回來,自己就被趕出去了。
他們簡單收拾了行李後,便連忙下了山。在陸其聲的強烈要求下,他們暫且在山下的客棧裏停留一會。
客棧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裏面到處都是歲月留下的舊痕跡。
陸其聲找到臨窗的位置坐下,凳子腳搖着快散架了一樣。他面不改色地坐了下去,身子半倚在牆上,凳子沒有再發出聲響。
風春陽倒了兩杯茶後,将其中一杯推給陸其聲。
他看也沒看,自顧自又倒了一杯。
風春陽搖了搖頭,也沒說什麽,直接在他的面前坐下,将兩杯茶都飲完後方詢問道:“小師弟看起來興致不高,莫非是不願下山?”
陸其聲神情恹恹地看了一眼對方,并未答話。
他倒不是不想下山,而是哪也不想去,尤其是跑那麽遠去做這些沒頭沒尾的麻煩事。。
見他不答話,風春陽依舊自顧自地說道:“你這些年極少下山,此前意願強烈,後面都沒有提過,連下山歷練也未去過,想必師父也記挂着這回事,便給你補上了。”
“那真是勞煩師父廢心了。”他不鹹不淡地說道。
“茶喝完了,我們便起身繼續趕路吧。”風春陽知道陸其聲不喜自己,這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便公事公辦地說。
“師兄急什麽,從這裏到洛陽,就算日夜兼程也要十天半個月,就算有什麽痕跡也被破壞掉了,什麽屍體也該爛成泥了。倒不如慢慢走,留意一下沿途是否有什麽詭異的事。”陸其聲巋然不動,俨然一副準備在這裏過夜的樣子。
“小師弟說得對。”風春陽嘆了一口氣,“不過之後要是發生再什麽事,洛陽必然首當其沖,所以我們還是快點趕路,早到洛陽,途中真有什麽事,再說不遲。”
陸其聲不喜他這個做師兄的是一回事,師命在身,師兄自然也不會慣着他,其它無關緊要的事都該讓道。
陸其聲與風春陽面對面無言僵持了片刻,最後他突然笑了,看似順從道:“好啊,不過路途遙遠,我不想騎馬,還請師兄找馬車來。”
“好,還請小師弟稍等片刻。”風春陽見對方讓步,也不想在一些小事上與之為難,從善如流道。
陸其聲隔着窗瞧見那道青色的身影已拐向另一邊消失走遠,便立刻起身準備離開。
“唉,這位客官!你茶錢還沒付呢!”店小二連忙出來攔住他。
“多少?”陸其聲下意識地去掏腰包。
“兩文。”
然後他掏了半天,面色忽然就沉了下來。他出門沒帶錢,身無分文,路上的花費都是風春陽付的。
“讓那個跟我一起來的付,他過一會就回來了。”陸其聲沉着臉道。
店小二可不會被他吓到,依舊不依不饒道:“誰知道他會不會回來啊,客官你也別為難我了,就兩文錢,你不會付不起吧?”
聽見店小二懷疑的語氣,陸其聲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抿緊了唇沒有說話。他一言不發地走到在櫃臺後面看熱鬧的掌櫃面前,直接将一枚玉墜拍到櫃子上面。
掌櫃立馬領會他的意思,小心地拿起來在手裏翻看了一下,見玉石剔透,并無雜色,怎麽看都是個好東西,心下暗喜,嘴上卻說:“我這也分不出什麽好壞,到時候要拿去當了換錢,說不定還會被別人欺負不懂行壓些價,所以你看十兩銀子怎麽樣?茶錢我就給你免了,大家都吃點虧。”
“十兩?”陸其聲反問了一聲,這個墜子雖說不可能價值上千,但光是這玉石原料買回來就花了一百兩,怎會價值如此低。
“十五兩……二十兩?二十五兩不能再多了!”
“我不同意。”
掌櫃與他扯皮了一會,陸其聲擔心拖太久風春陽就回來了,只能讓步道:“三十兩,不然就算了。”
“好嘞。”掌櫃爽快答應,将玉墜收到自己手裏後,生怕他反悔一樣馬上喊道,“去拿三十兩的現銀,不夠去借!”
我虧了。
虧大了。
他面無表情地在心裏想,怨氣悄然爬上臉。
交易達成後,陸其聲心中極為不快地快步往外走,掌櫃在後面大聲喊道:“客官,你的茶錢還沒付呢!”
他回頭黑着臉瞪眼看過去,掌櫃縮了一下脖子,極為不情不願道:“那就給你免了吧。”
陸其聲一言不發,手下一用力将一塊銀子打了出去,剛好釘在了櫃臺上。
“我的桌子啊,可值十幾兩銀子呢!”
掌櫃在背後大呼小叫,他沒有理會,頭也不回地牽馬離開了。
下山下山,下這個破山有什麽意思!
陸其聲離開不久後,歸來的風春陽看着空蕩蕩的座位,四下環望也不見人,知道小師弟是抛下他先跑了。
“也好,我沒找到馬車,小師弟也沒将我的馬牽走。”他瞧了一眼,并沒有去找人的打算,轉身準備離開時,忽然想起什麽,走向櫃臺。
“那三杯茶水多少錢?”風春陽輕敲櫃面,目光掃到了上面的凹痕。
掌櫃不知道去哪裏了,櫃上頂替的是之前那個店小二。
“兩文錢。”店小二擡頭一看,認出來這兩個穿青色衣服的是一起的,便改口道,“之前那位客官付過了。”
“付過了?”風春陽這次倒真有些意外。
小二點點頭,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哪位客官拿了一個挺漂亮的東西抵呢,瞧着是個稀罕玩意,掌櫃的挺寶貴的,那位客官肯定虧了。”
風春陽若有所思地點頭道:“既如此,我想見掌櫃的一面。”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十分積極地說道,立刻跑上樓喊人去了。
客棧裏其它零星的客人目睹了全程,不由搖頭道:“這一個兩個,都往坑裏跳。”
客人說話的聲音很低,按道理只有與他同行的旁邊幾位才聽得見,風春陽卻突然轉頭對他微微一笑道:“出門在外,吃點虧才能長教訓。”
那幾位客人瞧他也不像是個傻子,自願做的冤大頭,便沒有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