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炸開了鍋。短短月餘,三清幻境的主人往生;世間最後一朵曼珠沙華随之寂滅;無主空桑群魔亂舞;千樹梨花一夜落盡,只餘光禿禿的樹幹孤零零的杵在黃土地上,猶如遍野白骨。
岚岚魚日夜哭泣,美玉寶石溢出碩大的魚缸,鋪滿了風祁宮的青石地板。
陸吾神君奉戰姬之命,将落在赤炎之魇外的鲛珠盡數拾起,擺在空桑帝姬的寝殿中,殷紅的珠光照得寝殿如沐血海。
五十弦端坐于空桑山頂,抱着一把殘破的白骨琴不停得彈奏。琴音如刃,将作亂的妖魔斬殺殆盡。一時之間,清澈見底的桑水中到處可見妖獸的殘肢斷體,貧瘠的黃土大地被鮮血染紅了紅色。
天君派來的十萬神兵駐紮到百裏之外,遙望風雲變色的空桑,竟是不敢再進一步。
度厄星君傳音過來:“戰姬,我等奉天君之命,前來空桑捉拿折疏帝姬,還望戰姬莫要阻攔,令我等為難。”
五十弦連眼皮子都懶得擡一擡,不耐煩的道:“本戰姬說過許多次了,折疏不在空桑,你再吵鬧不休,本戰姬就連你們一同斬殺了!”
“這……”度厄星君踟蹰再三,掙紮道,“折疏帝姬到底在或不在,需查探一番方能知曉,不知戰姬能否行了方便?”
五十弦冷笑一聲:“呵,你在懷疑本戰姬說謊诓你麽?”
“不敢不敢。”度厄星君惶恐的抱手致歉道,“不是不信戰姬,只是天君将這捉人的大任交在小神手上,小仙哪敢懈怠,不将這空桑搜個徹底,小神是不敢離開的。”
“滾!”素白的手指一頓,琴弦斷裂,彈到她的手背,在布滿細小傷痕的手背上又添了一道新鮮的傷口,鮮血像是找到了出口的螞蟻,急切地從血管中鑽出,蜿蜒流到琴座裏。秋氣肅殺,玄衣如鐵的戰姬五十弦周身籠罩了一層鋒利的殺氣,聲色俱厲的道,“別讓我說第二次。”
仿佛他敢回一個不字,她下一刻便會将她斬殺。
度厄星君早知惡名遠揚的戰姬不好說話,卻沒想到竟這般不好說話,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糾結搓着手在原地走來走去,走去又走來,正琢磨着是否去向天君請示多加派一些人手來,忽然天黑了下來,擡頭一看,竟是妖帝東皇的座駕鲲鵬,巨翼如垂天之雲,将陽光擋了個嚴嚴實實,猶如黑夜降臨一般。
度厄星君瞪大眼睛,隐約望見鳥背上露出藍色長袍一角,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上古妖帝東皇太一款款走出,俊美無俦的面容陰郁得很。度厄星君平白打了個寒顫,上前一步行禮道:“不知帝君駕臨,小神有失遠迎,委實惶恐。”
東皇太一輕拂袖擺,朝戰姬五十弦走去,路過度厄星君身邊時,淡淡道了句:“起身罷。折疏帝姬确實不在空桑,你若不快些去別處搜查,将她逮捕,天君怪罪下來,你擔待得起麽。”
度厄星君恭順的伏了伏身:“是,小神這就去。”
待他走到身邊,五十弦瞥他一眼,淡淡地道:“你來這裏做甚麽?”
“陸吾神君傳信于本君,說你因失了胞妹,失控得在空桑屠妖洩恨。它們縱然為禍凡世,作惡多端,卻也是我族之人,你還是手下留情些罷。”東皇太一擡手按在她肩頭,琴聲頓息。
五十弦挺直脊背,僵硬的道:“找到了麽?”
“有些困難,折疏消失得太突然,甚至連徘徊在魇境附近的妖獸也沒有看到她是怎麽消失的,不過——”東皇太一微微斂眸道,“依折疏一人之力,不可能闖進赤炎之魇,帶走浮黎帝君。定是在你沒注意的時候,有人出現帶走了他二人。”
“是誰?”
“四海八荒,法力能與浮黎帝君比肩的唯有寥寥數人,你猜是誰。”
五十弦皺了皺眉:“你的意思是——”
“對,正是他。”
無j□j內。千仞高的懸崖腳下,靜悄悄地躺了一座青磚灰頂的攢尖小屋,紫色的鳶尾花繞着小屋開了一層又一層,端得是茂盛非常。銀白色的瀑布從懸崖之頂飛流直下,濺起的水花揚起淡淡的水霧。潭水深達千尺,一條小河從這裏發源,迢迢奔向地平線。
轟隆巨響中,屋內聲音幾不可聞,只有濃郁的藥香随着微風袅袅散出來。
身穿水綠色繡裙的年輕女子從河流盡頭走過來,手裏提着一個食籃,到得小屋前,她輕叩門栓:“是我。”無人回應,她試着推了推門,沒鎖,屋內擺了一地的鳶尾花,花瓣裏的汁液被榨幹,只餘殘破的葉片。
布靴踩在堆積的葉片上,發出壓抑的輕響。不費吹飛之力的,她在枯萎的花瓣盡頭找到空桑帝姬,折疏跪坐在地上抱着男人的屍身動也不動,似乎是睡着了。
衾夜幾不可聞的嘆了一聲,自魔君九疑把他二人從赤炎之魇救出,帶到這裏來,已過了足足七日。起初她抱着浮黎帝君哭得撕心裂肺,到後來,竟然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這幾日更是動也不曾動過。若不是還有呼吸,衾夜甚至懷疑她早已随浮黎帝君而去。
衾夜把食籃放在旁邊,握住折疏的肩膀,輕輕晃了晃:“我帶了你最喜歡的梨花古釀來,還有從昆侖虛盜來的花糕,是陸吾神君親手做得,九疑說你最喜歡陸吾神君的廚藝,快些起來嘗一嘗罷。浮黎帝君業已往生,你不吃不喝又能如何呢?他不會再活過來了,你還年輕,往後的日子還要繼續走下去。”
浸了寒潭水的冷水吹來,拂動皓白銀發,折疏單薄的身體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沾滿花汁的手指更緊的抱住了浮黎帝君。衾夜脫下身下的狐裘披在她身上,軟言勸慰道:“浮黎帝君一向疼惜你,若是知曉你現在為了他一心求死,他一定會不開心的。你瞧你瘦成這樣,浮黎帝君該多心疼。我一介凡人,對神界之事知之甚少,卻也知道神仙沒有來世,你這樣抱着他又有何用,反讓浮黎帝君死後亦不能安歇。”
一直沉默不語的折疏忽然開口,嗓音沙啞,幹澀地道:“我不會讓他死的。”
衾夜無奈的喚她:“折疏你……”
折疏猛然擡起頭,定定的望着她,漆黑得毫無亮光的眼睛讓衾夜心裏一陣發寒:“我不會讓他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