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質問

怨氣、陰氣、祟氣、死氣、煞氣、鬼氣……各有不同, 其中陰氣又和鬼氣的意義大差不差,在道派的學說中,兩者一般指的都是同一種概念。

怨氣如其名, 是亡者之怨,陰氣, 則是亡者之氣。而祟氣,乃陰之聚集。

同理, 死氣, 鬼氣之聚集也,煞氣,怨之聚集也。

……

徐瑾翻着顧清崖給自己的這本自制字典, 感覺眼睛快要不認識“氣”這個字了。

她深吸一口氣,合上字典, 問顧清崖:【凡人的命運我們不是不能随意插手嗎?如果是他命定将要在這個時候死怎麽辦?】

“通常來講,除了一些特殊情況, 普通人的命運并不是出生前就會被規劃好的, 他今後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将影響自己的命運走向, ”顧清崖伸了個懶腰, “鬼怪神魔一旦幹預,導致他的抉擇失誤,在不該死亡的時間點提前死亡, 便是越界。”

打個比方,一個人十歲的時候父母離婚了, 這個時候, 往生簿上會出現兩條支線, 假如他選擇跟了爸爸, 媽媽那一條線就會消失,反之亦然。

如果這時有鬼怪提前知道了他跟着其中一方會發生什麽,并蠱惑他跟着另一方,導致帶來了更嚴重的後果,那麽這只鬼怪的行為就屬于越界。

徐瑾的歷史老師楊盛連就屬于這種情況。

這種時候,特殊管理局的存在就派上了用場。

徐瑾趁着下課,給朱小婉發了條消息,請他們先去查探一下楊盛連老師現在的情況。

下午,朱小婉終于回了兩條信息給她。

朱:确實不對勁,他那只木偶上有殘存的鬼氣和煞氣,只是裏面沒有魂魄

朱:人已經醒了,但我們找不到機會和他交流……他很警惕。

徐瑾沉吟兩秒:顧清崖說他快死了。

這次朱小婉回的很快:?沒有吧,我問過三水了,他沒看見死氣

徐瑾擡頭,和旁邊的顧清崖對視了一眼。

顧清崖眨了眨眼,無辜道:“看我幹什麽?你覺得我比韓淼那小子的眼力差?”

言下之意是,他沒撒謊,也不可能看錯。

韓淼也沒有撒謊和看錯的理由。

徐瑾頓了頓。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去醫院的途中,木偶上的魂魄跑了。

但是為什麽要跑?

徐瑾瞥了眼顧清崖的側臉,難免懷疑是木偶上的魂魄看見了他,這才會臨陣脫逃的。

顧清崖仿佛看出了她心裏的想法,笑道:“那也不應該怪我,生人沾染鬼氣會折損陽壽,即便那小鬼沒有惡意,跑了也比繼續呆在木偶裏要妥帖。”

“不費吹灰之力,又解決了一樁即将發生的命案,”顧清崖吹自己吹得臉都不帶紅一下的,還不忘朝徐瑾抛媚眼,“你不應該誇我做得好嗎?”

徐瑾一陣惡寒,瞬間收回目光,讓他愛滾哪兒去滾哪兒去。

顧清崖卻順手搭在她肩膀上,不贊同道:“這事恐怕沒那麽簡單,我建議你跟朱小姐說一聲,最好抽個人手出來盯着這位楊老師以防萬一——那兩位曲家來的小朋友不是閑得沒事做嗎?讓他們歷練一下也不錯。”

徐瑾其實也是這麽想的,但她沒說出來,只是不自覺地僵了一下,感覺肩膀都要被他掌心的溫度燙傷了。

她若無其事地低頭發消息,看見對面的回信,不由又抿了下唇。

顧清崖察覺到她的僵硬,已經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手,換了個姿勢懶散地坐在桌邊,問:“怎麽了?”

【她說恐怕不行,】徐瑾在心裏低聲回道,【前段時間鬼門大開,不是有許多厲鬼從枉死城逃出來了嗎?】

顧清崖想到什麽,食指敲了下太陽穴:“沈天灏和我說都抓回去了。”

【沒有,聽說漏了兩個,】徐瑾道,【其中有一個是死的時候正好趕上鬼門大開的混亂時候了,根本就沒被拘魂帶去地府過,現在怎麽找都找不到了,地君不得已,請了管理局幫忙一起找,現在局裏人手也不夠了。】

顧清崖還是挑眉:“他怎麽沒跟我說?”

徐瑾手指劃到消息中唯一一道标了未讀消息的對話框中,點進去看了眼,随即将手機往他的方向偏了偏。

只見對話框裏赫然正是沈彥松上午發過來請他幫忙一起找鬼的消息——只是顧清崖忙着睡覺,沒看到罷了。

顧清崖:“……”

他咳了一聲:“我覺得一直共用一個手機也不太好,賬號都只能用同一個,太不方便了。”

徐瑾心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她謹慎道:【所以?】

“所以,”顧清崖一臉嚴肅地看着她,“我建議你再買個新手機給我,這樣我們誰都不會錯過消息了……”

徐瑾忍了忍,提醒自己這是在教室,旁邊還有個盯着她看了很久的厲新源:【想得美!】

顧清崖頓了頓,誠懇道:“實在不行買兩部手機也可以。”

徐瑾:【怎麽就不能你用舊手機?】

“那不行,”顧清崖整了整領口,微笑,“這手機太卡了,我忍它很久了。”

徐瑾:……

我也忍你很久了。

話雖如此,這天放學後,徐瑾還是拐了彎,去了隔壁街的手機店。

一部好點的手機至少要三千,徐瑾目前的存款其實是夠買兩部的,但她肉疼,最後只買了一部,扔給顧清崖了。

顧清崖十分感動,毫不客氣地收了,去管理局的一路上一邊盤弄着新手機,一邊調笑道:“說好的我得實現你的心願,怎麽現在我們倆反過來了?”

徐瑾往前走的腳步頓了一下,卻難得沒出聲嗆他。

顧清崖察覺到她情緒不對,反手摁滅了手機屏幕,飄着跟在她身後半步遠的距離,問:“怎麽了?”

良久,徐瑾悶聲道:“……你還欠着我兩個心願,你記得吧?”

顧清崖點頭:“想好了?”

“第一個心願想好了,”徐瑾緩下步子,擡起頭,一雙黢黑的眼眸盯着顧清崖的臉,唇角下抿,神色認真道:“我要你永遠別對我撒謊。”

顧清崖愣了下,随即緩緩笑起來,伸手摸了下她的頭發,“我什麽時候對你撒過謊?”

“一定要我說的明明白白嗎?”

徐瑾閉了閉眼,将他的手拉下來,一邊接着往前走,一邊從唇縫中吐出低又沉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落在了顧清崖耳邊。

“玄鏡山上人多眼雜,我不好多說,一直拖到現在,你想知道,那我就說個幹淨。”

“從相遇以來,你嘴裏的話就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你說你因為我醒來,要實現我的願望,你說你是我的另一半魂魄,你說我們千年以前是同一個人,你說你睡了很久,很多事都記不清了,你……你還說了很多,可都沒有證據。”

“我所看到的、聽到的,幾乎全都在向我證明,你欺騙了我、隐瞞了我、并且不想将你要做的事告訴我——你不信任我,可偏偏有這個所謂的傳音術在,而我們之間,完全掌握這個術法的人只有你。”

“所以我的心思一直在被你拿捏,你能看出我在說謊、在隐瞞,但我不能。”

“你詢問我為什麽要這樣……可你又為什麽不看看自己?”

“是你欺騙在先。”

“顧清崖,我也很想信任你——可我辦不到。”

“我其實不需要你做什麽都跟我說,也不需要你時時刻刻與我彙報你的心理活動,但我希望我們作為一對短期內必然會始終一起行動的‘合作夥伴’,至少可以互相信任,一旦問起,絕不欺瞞。”

“但同時,你也可以直接告訴我有哪些事你并不能說,那我也絕不會繼續追問,我尊重你的隐私。”

“當然,也希望你尊重我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瑾一直以為自己是冷靜且理智的,可這些話說出口,語氣沒變,眼淚卻已經啪嗒啪嗒地流了下來。

顧清崖尚在消化她這些話的意思,還沒來得及給出回答,就被她洶湧的眼淚給砸暈了,茫然又無措,一向沒骨頭似的身形都不由自主站直了,僵硬地小聲問:“你……你哭什麽?”

徐瑾惡狠狠地怼了句:“要你管。”

如果說這句話時眼睛不是淚汪汪的就更有氣勢了。

她自覺丢臉,不再繼續說下去,低頭加快了步子。

路過一家玩具店的櫥窗時,徐瑾從玻璃窗的反映中看見自己紅通通的眼眶,擡手面無表情地抹了一把臉,心想,淚失禁體質真他媽丢臉。

吵架談判的時候一點威信都沒有。

從小就是這樣……不管對錯輸贏,一旦她心中情緒低落,又連續輸出了一連串大段的語句,眼淚就會控制不住嘩啦啦地淌。

為了這個,徐母打罵過她很多回,次次都恨鐵不成鋼。

她至今仍然記得,小學時她因為人長得漂亮乖巧,常被班裏其他同學抓頭發,搶東西,甚至被掀裙底——美名其曰:她好看,想跟她玩。

徐母從來不管,每次她哭着回家,得到的都是冷眼以待,以及責罵她脆弱不堪的言語暴力。

有個同學偷了她的文具盒,她回家找母親讨公道,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地哭。

徐父那時常年待在外省務工,一年都不回幾趟家,家裏拮據,徐母和她擠在一家小出租屋裏,沒有廚房,就在外面的露天過道上堆了幾塊磚,放上一口鍋,像極了孩童們過家家的竈臺。

徐母當時在做飯,在大夏天濃濃的煙霧裏揮舞着鏟子,汗水順着臉頰落下來,每一部分臉部肌肉的線條抖動都在表達着她的不耐煩。

她說,哭哭哭,就知道哭,有什麽好哭的?

她說,我最讨厭哭的孩子,以後你在我面前哭一次我打一次。

她說,文具盒丢了找老師,找我有什麽用?也不知道當面把東西搶回來,真慫,沒用。

她說,你一點也不省心,別人家的小孩五六歲搬個凳子就上竈臺了,你都八歲了,炒個青菜都能炒糊。

她說,活該你這樣的孩子沒老師喜歡,老師就喜歡機靈的,他不給你主持公道,一定是因為你不夠聰明,成績不夠好。

她說……

她還說過很多話,徐瑾都記得。

可她記得最深的,就是不能在媽媽面前哭。

幼兒園老師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她後來想,不是的,會哭的孩子只會挨打。

于是從那以後,她遇到什麽難過的事,都只會和着眼淚往肚子裏吞,明明淚失禁的體質,卻再也沒有在徐母面前掉過一滴眼淚。

但時隔多年,她保持了這麽久的習慣卻在顧清崖這裏破了戒。

身側默默遞過來一張紙巾。

徐瑾伸手拿了,往前走的步子卻沒停。

她曾在一本心理學的課外書中讀到過,不哭不是因為不委屈,是因為沒有一個可以讓她訴說委屈的人。

而會哭,是因為知道有人心疼。

她想,她也撒謊了。

她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太信任了——但這種信任來得太沒有緣由,讓她感到了莫大的恐慌與煩躁。

顧清崖問過她很多次,為什麽只有在他面前時,她總是毒舌且刻薄的。

她那時自己也不懂,答不出來,現在卻明白了。

她分明習慣了沉默寡言,可在他面前卻張牙舞爪,尖酸銳利,百般挑剔。

因為那不是她的僞裝,是她最真實的模樣。

刺猬會把柔軟的一面坦露給親近之人,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真心從來都裹在毒刺裏,藏在最尖銳的言語中。

沒有蜜糖,只有砒/霜。

誰看到她最真實的一面,誰才是她最信任的人。

很幸運又很不幸的,顧清崖就是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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