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幕降臨。
濃稠的夜色黑如墨汁傾灑,烏雲蓋住月亮,星星寥寥無幾。
随之而來的是空氣的寂靜。
耳邊還環繞着剛剛陸盛的急與內心的詢問,還有陸萍狂暴而又無能為力的低吼,可一轉眼,聲音戛然而止。
人消失了。
雁過留痕,可他們連大雁都不如,消失的悄無聲息,聲音被夾斷在了這個時代,像一把鋒利尖銳的刀,切斷了他們在這個世界裏所有的聯系。
轟然一聲倒地的聲音,昏暗的月光下,只隐隐約約看的見那人大致的影子。
陸奇霜想過去,何零兒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陸奇霜立刻會意,站在原地,看着那人的方向。
在天黑的一剎那,陸盛和陸萍消失在眼前,現在他們草木皆兵,怕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什麽地點什麽動作觸動了什麽開關,他們只能盡可能的謹慎細微。
那人倒在一顆大樹旁邊,烏雲散去,月光灑下些許光,但大樹下還是陰影一片,只看的到大致的輪廓。還隐約發出些像是悶在喉嚨裏的聲音。
他在地上似乎蠕動了下,手抓着地面始終想要站起來,嗓子裏一直發着嘶嘶的聲音,一片平地寂寥空曠,他的聲音細小而短促,被掩埋在了知了的厮鳴中,只隐約能聽到痛苦且掙紮的聲音。
——“救我……”
這聲音?
何零兒耳邊炸起了一道雷,腳下動作更快,飛快跳下臺,動作太快太急,下地時腳驟然疼了下,她停頓了下又跑到那人身邊。
他趴在地上,臉側着,雙手撐在頭頂想借力起來,但因太虛弱而只是徒勞的挖着土,短短的時間裏已經挖出了一個小土坑。烏雲快速的移動,月亮探出臉,在斑駁的樹葉空隙裏艱難的投下不多的光亮,恰好打在那人的臉上。
秦旻則蹲在他身邊,偏頭打量,然後擡頭和零兒确認。
陸奇霜和陸昌柄臉上都是難以置信。
是陳九。
***
“昨晚”,何零兒和秦旻則跟的就是陳九,跟着他下了戲,跟着他去了家裏,聽着他和家裏人說着近一個月的田裏情況,以及家裏人對他臉上的傷的詢問,他都含糊其詞,被問的煩了就異常暴躁地呵斥他們。
也就是在陳九那裏,何零兒知道了當初嚴瀾承諾的報酬都是空頭支票,和他一起的其他演員也都是用同樣的方法被騙去的。
但家裏人如同被嚴瀾下了蠱,他在演出沒演好或者弄髒了戲服後被割臉掐脖子後回家,萌生出了逃走的念頭,家裏人就像是提前知曉了他的這些“不該”有的想法,前一天晚上就能一晚上坐在他的房門口盯着他。
他在又一次被打到眼角破裂回家後不管不顧的收拾東西想要連夜逃走時,他的妻子女兒甚至是才五歲的小兒子,八十多的老母親撕碎了被單,合力把他綁在了床頭制止了他。
秦旻則和何零兒過去的時候他瘦骨嶙峋的老母親正拿着刀一臉防禦的站在門口,裏面是他五歲的小兒子和十多歲的女兒張着嘴兇狠的咬他的大腿和手臂,血漬沁出,順着他們的嘴角留下,像是吃人的惡魔。
他忍痛甩開他們,他們一碰地,老母親就豎起了刀,警惕的看着他。
陳九手臂和大腿上淌着血,血紅着眼看着視他如仇人的一家人。
何零兒就在這個時候掌心起了藍色接近透明的火焰,在他的身邊隔開了一道屏障,火焰才升起了幾毫米,以肉眼幾乎看不見。
陳九往前一步,掌心火火焰冰涼,并不會灼燒人,但他踩上的時候,火焰滅了。
何零兒心下吃驚,她能控制火焰大小溫度顏色,能操控火焰起勢和方向,但這是第一次看到一個普通人能踩滅她的火,且這個火其實并不能觸碰到他那個世界。
何零兒掌心翻轉,企圖再次起火,陳九卻在這時突然眼神淩厲,直直的看向大門口的方向。
——正是何零兒和秦旻則站着的方向。
只是短短的一瞥,陳九就像洩了力,再也沒有看過去。
秦旻則心下駭然,而何零兒卻走了幾步站在了陳九的面前和他面對面。
陳九渾身散發着頹喪的氣息,佝偻着背,和何零兒挺直着背站在了同一水平線上,她緊盯着他的眼睛看,眼神對視,試圖找出剛剛他的氣勢。
秦旻則卻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惶恐把她拉了出去。
***
陳九靠在樹上,陸奇霜戳了戳他的身體,說:“是熱的,也是實體的,所以他真從那裏出來的?怎麽出來的?像陸肅他們那樣嗎?只是單向穿梭?”
何零兒擰眉抱胸,看着挺苦惱:“所以這就證明了兩個時代的人是能出來或進去的,但是那個時代明顯是個離我們挺遙遠的時代,就像以前和現在,是前後的,并不是平行的,他出來一點都沒變嗎?”
陸奇霜借着月光仔細打量陳九,“沒有變,沒有變老也沒有死亡。”
“但生命體征卻很微弱,”秦旻則掐着他的脈搏說。
何零兒繞着腳底下的一個點點轉圈圈,腦子裏飛速旋轉:“我們看到他被那個叫瀾姐的欺辱,看着傷勢很重,可是他第二天照樣能上臺表演,看不出任何受傷的痕跡,如果是受傷至此,他再堅持也不能在臺上站那麽久的吧。那麽他現在這個樣子,是怎麽造成的?”
“他身上有新傷和舊傷,骨頭也有不同程度的斷裂,”太暗,秦旻則只能就着微弱的光簡單的給他做個初步診斷,他摸了摸地上的泥土,指腹摩擦,拿到鼻尖輕嗅,“還在流血。且血量不少。”
他身子底下的泥土都已濕潤。
陸昌柄剛剛在陸盛陸萍出事後就一直沉默,克制着自己的情緒,他睨着地面上的人,沉沉道:“把他搖醒,他應該知道問題的關鍵在哪裏。如果他不醒,陸家三個孩子就回不來,拿他一個換陸家三個,劃算多了。”
秦旻則沉吟,說:“他是她的棄子。”
既然是被放棄的,那麽他就不會知道她的秘密。
“那也要把他弄醒!”陸昌柄大聲說,拐杖連連在地上敲擊,“他是我們與那邊聯系的唯一途徑,他要不醒,我們都像無頭蒼蠅一樣,三個人消失了,我這一趟帶人出來本意是要鍛煉他們,他們要是回不來,我在陸家的顏面何存?我以後還要怎麽服衆!”
何零兒皺眉,
陸昌柄的話讓她很不舒服。
“你的顏面,你要服衆和我們有關系嗎?”秦旻則沉穩的說,聲音淡漠,帶着局外人的冷漠和疏離,“他醒不醒,能不能醒,是你說了算嗎?他醒了又如何,你想到辦法了嗎?”
“那也比我們眼睜睜看着我們的人消失好,他的現在也許就是陸家三個孩子的以後!我怎麽帶出去!要是這半死不活的樣子,不如就……”死在這吧。
“幹我屁事!”何零兒惡狠狠的說,對着陸昌柄咬了咬牙。
“你!”陸昌柄渾身發抖,他身居高位已久,陸家幾乎沒人能忤逆他,冷不丁被幾個小輩教訓,頓感被人下了臉面的憤怒,怒瞪何零兒半晌後,轉身走了。
何零兒對着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嘟囔了一句“死要面子的樣子和以前一模一樣,”後才輕輕的問秦旻則:“他真的短時間內醒不過來嗎?”
“會失望嗎?”秦旻則說。
“什麽?”
“醒不過來會很失望嗎?”他解釋。
何零兒想了想他這個問題,慢慢說:“畢竟是一條人命啊,但是我也知道讓他短期內醒來有點困難,傷的這麽重,況且,不屬于這個年代的人卻被扔到了這裏,她也是想讓他自生自滅吧。三個人消失了,我們也更能确定她确實是看的到我們的,而她能把他毫無顧忌的扔在這裏,就打定了他對我們沒有幫助,或者是她狂妄自大到不懼怕把缺口對着我們。”
秦旻則點點頭。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裏什麽都沒有,除了基礎護理,很難短時間內救活一個人。
陸奇霜看着陸昌柄離去的方向,雖然對他剛才一吼而出的話很失望很生氣,但也免不了有些擔心,不管怎麽樣,也是她這一支的親叔叔,有道義在身,不能放任不管。
“現在問題的關鍵就是在那個女人身上了。”何零兒深思後說,“兩個時代之間應該是有一個口子的。”
她拿了兩塊石頭并排放着,陸奇霜也蹲下來圍着,這時月光被擋住,他們耐心的等了會,有一絲光了才說。
“兩個時代,有着各自的壁壘,互相是打不破的,”她敲着兩塊石頭,發出清脆的聲音,“但是問題的關鍵出在那個叫瀾姐的人身上。”她放了顆小泥土放在兩塊石頭之間。
“她能把兩塊石頭聯系起來,壁壘短暫出現裂縫,把一石頭裏的人拿出來放進另外一塊石頭裏,她能看見兩個時代的人,就像我們一樣,但和我們不一樣的事,她能觸碰到兩個時代的人。”
——那個符,只是短暫的燒了一下,就被她滅了。
——她的掌心火,也被陳九踩滅了,這肯定不是陳九的原因,而是那個女人就在附近。
“她估計假裝看不到我們,可是細節騙不了人。我們到現在沒有直接碰到過這個人,但既然她能碰到我們,那相反的,我們是不是能碰到她呢?”
仔細想了想,他們中的所有人确實沒有直接碰到過她。就連陸肅求着她饒命的時候,陸盛和陸萍也只是在旁邊幹着急,而陸萍扔符過去的時候,或者人即将要碰到她的時候,就被她巧妙的遮蓋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