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零兒語塞。
“秦旻則,你先起來。”何零兒覺得半邊肩膀都麻了,她艱難的在秦旻則的頭頂探出腦袋左右瞧,然後又縮了回去,說:“好多人看過來了。”
這裏雖然受着西洋文化的影響,很多人脫離了束縛,但總體上還是民風保守的,他們在路邊這樣算是光天化日下摟摟抱抱,有傷風化了,她斜眼瞥見很多人已經對着他們指指點點了。
秦旻則沉默了幾分鐘。
何零兒沒有再催。
秦旻則手指勾起了地上的茶杯,以一種自然而然的撿茶杯的姿态坐了回去,除了眼眶有些紅之外,看不出一點剛剛脆弱的樣子,好像抽去了那段擁抱,靠近她只是為了撿個杯子。
“店家,”秦旻則拍了拍有些皺的西服,神态自若地對着鬼頭鬼腦着一直在拿餘光看這裏的老板說:“換個杯子,髒了。”
店家愣了愣,馬上換了張笑臉:“好勒,馬上給您換,秦老板。”
“秦老板?”何零兒挑眉。
秦旻則輕笑:“我一醒來就坐在主位上,下面幾個人在向我彙報事情,我不動聲色的聽着,又在他們問我拿主意的時候假借需要考慮一下打發了他們走,留下了看着像是我助手的人.
助手一般都是極為親密的人,肩負着秘密,所以一般會知道我所有的事情以及也會替我保守秘密。所以我說我最近沒有休息好,有些事記不太清楚了,一問一答間套出了很多我想要的信息。但涉及到很多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我也無從問出口。”
“再接着,就是所有的人都叫我秦老板。”在店家上新的杯子和糕點的時候,他止住了話頭,等着店家走後倒了杯新茶給何零兒,又把綠豆糕推到她面前,才繼續說:“我是一個生意人,但似乎也不只是生意,我與許多達官權貴都有着聯系,也與幾個軍閥有着軍火買賣。叫老板是尊稱。”
何零兒聽明白了:“你地位貌似挺高。”語氣有些吃味。
秦旻則笑笑:“你呢?”
何零兒沒好氣的吃了一口綠豆糕,唇齒留香,甜而不膩,她沒忍住吃了第二塊才開口:“我是馬上要被你收的地位低下,誰看着都能來踩一腳的,馬上要飛上你這根枝頭變鳳凰的烏鴉。”
她想了想:“我好像是嚴家的二小姐,可卻完全沒有二小姐的待遇。”
“哦,對了,我是嚴瀾。”
“你記得嗎?那個唱戲的掌控着所有人和花回村的女人,她在換戲服時,右而肩膀上刻了一個嚴字。”
“她也叫嚴瀾。”
秦旻則怔了一會:“會是一個人嗎?”
何零兒手抿着綠豆糕的碎屑,若有所思:“會有那麽巧的事嗎?我傾向于是一個人,也許我們能在這裏找出嚴瀾成為那樣的原因。也許這裏是嚴瀾真正的時代。”
她說:“在我接觸的幾個人裏,我所聽到的關于她的形象可不像是在花回村的時候,那裏的她張揚狠毒,心狠手辣,可是這裏的她卻懦弱,膽怯,是什麽變故讓一個女人變成了那樣呢。”
她眼睛盯着秦旻則,啓口:“要麽是家庭,要麽是男人。”
她突然看到了秦旻則的西服裏面露出的黑色皮質樣東西,吓了一跳:“秦旻則,那……那不會是……”
秦旻則把西服掀開露出一個角,“對,qiang套。還是兩個,左右各一個,搞個對稱美。”
何零兒往後靠,“你整這倆玩意兒,再配上你這一個大背頭,我覺得你有點秦老板的樣子了。”
秦旻則□□疊,手捏着杯子,也學她那樣:“同感。”
兩人沉默了一會,看着街上人來人往的人,再看看自己的一身裝扮,突然有種恍惚的感覺,不知道這個世界是真實還是虛幻。
“對了,”秦旻則突然開口,“你怎麽也會來這裏?我記得我沉下水的時候身體突然失去了往上游的浮力,一直往下沉。”
當時心裏慌亂,試圖抓住井壁阻止下沉,手忙腳亂。
想開口叫人,一張嘴水湧進去說不出話。
何零兒說:”我還能怎麽下來,和你一樣呀,你突然就不見了,把我吓都吓死了,留了一根頭繩扔在井邊讓陸姐姐他們知道我的行蹤,就跳下來了。幸好找到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哦。“
秦旻則笑開。
多巧,我也是。
幸好找到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
“我是要做你幾姨太?”何零兒問,“還是做個沒名沒份的小情人兒?”
秦旻則無從知道,回了句不甚清楚,當初是聽到助理提了一嘴兒,但他根本沒在意,他雖然早到了一天,可一天幾乎都在找她,對于其他的也沒有過多的關心。
“我這變成了嚴瀾有什麽意義嗎?我不是她,我就不可能會遭遇到她所遭遇的一切,換個人,歷史軌跡就有可能像是蝴蝶效應一樣,全改變了。”
這些都是未知數,連那口井為什麽會通往這裏也不清楚。
有千百個念頭,也如一團揉搓在一起的線,捋不到頭。
何零兒穿不慣緊身的旗袍,腰杆子塌下趴在桌子上玩着杯子。
但穿着旗袍加長發的女人本身就是種魅力,無論她是不是坐相端正還是慵懶散亂。
背脊線彎成了一道優美的弧度,微弱的印出了脊骨的形狀,幾節骨排列在背上,讓秦旻則眼眸深了深。
他手指微動,中指在腿上幅度很小的劃着,像是劃在了她的那一節節骨上。
***
何零兒原本以為自己是睡不着的,但在梁家和花回村精神的高度集中讓她腦中的弦始終緊繃着。一沾床,雖然身體還是緊繃的,但眼皮卻越來越重。
外面偶有汽車引擎發動和熄滅的聲音,蟬鳴蛙叫,有人拿着油燈探着路,有人高聲叫着調皮的野孩子回家。
何零兒沒人叫她回家和吃飯,她和秦旻則分手約定第二天見面的時間地點就自顧自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一如白天,地上的茶水污漬和碎陶瓷沒有被清理掉,燈也沒開,她摸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麽開,不知道摸開了什麽門,一進去是個衛生間,裏面的東西都是新的。
她也終于找到了開關。
洗漱完本來還吊着一根筋,但眼皮卻耷拉着,所有的幻象全部清除。
***
半夜她猛然驚醒。
後背冷汗涔涔。
她摸了把頭發。
不是嚴瀾的長發,而是她自己的卷發。
徹底清醒。手腳冰涼。
夜色如水,洗滌一空。
她看見嚴瀾的臉正在床頂,頭發悉數垂下,蓋住了半張臉,正看着她。
***
嚴瀾面無表情,在夜色裏一張慘白的臉像是自帶了燈光。
與花回村裏的她不同,這裏的她是哀傷的,絕望的,滿臉的悲恸與幽怨。
兩人之間相隔半米不到的距離,短到能讓何零兒能輕輕松松的啓了掌心火逼迫她出來,可是她卻沒有動,只靜靜的看着她。
她反倒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輕松感。
仿佛今晚不敢深入睡眠等的就是這一事。
等到了,今晚就可以好好睡了。
等到了,她來這裏的目的也就明了了。
嚴瀾穿着一身開襟前面可以綁結的絲綢睡衣,她慢慢飄落在床邊背對着何零兒坐定,輕解開衣結,從右肩剝下衣服。
床頭櫃的一個小燈亮了起來,黃色的燈光,不亮,但也足夠能看清。
她身體朝着燈源轉過去,她的身材偏瘦,露在外面無一處不是白皙,在暗黃色的燈光下像是在發光。
何零兒仔細看她露出來的右肩膀。
肩頭圓潤,有些瘦,細微的骨頭頂着薄薄的一層皮。
但……什麽都沒有。
何零兒微微睜大眼睛再找了一次。
還是……什麽都沒有。
她蹙起眉,如果記得沒錯的話,在花回村裏,她的右肩上分明刻着一個嚴字。
正在她擰眉思索時,嚴瀾已經穿好了衣服,回頭最後看了她一眼就消失了。
她一走,燈也自動滅了。酷暑升起的幾分寒涼也随之撲熄。
何零兒再也睡不着了。
這個房間裏處處都透着蕭索,雖然床褥衣物樣樣不少,但所有的用品都是新的,牙膏牙刷毛巾都沒有拆封,也只是随意的放在洗手臺上。
她并沒有帶任何的私人物品來這裏。
她不可能沒有私人物品。
但她都沒有拿過來。
兩個可能,要麽她覺得這裏不會久住,沒有帶的必要;要麽她嫌貧愛富,嫌自己物品不上檔次,舍棄了。
衣櫃裏的所有衣服都是新的。
這些說明嚴瀾今天是第一天住進來,而嚴慈就是第一天就想過來給她一個下馬威,嚣張跋扈到帶個丫鬟來耀武揚威,維護自己在嚴家的地位。
而他們是知道自己是秦二少的人,而秦二少在這裏看着有頭有臉,他們忌憚他,卻并不忌憚她,這麽看來,她只是或者他們以為她只是秦二少的一個玩物而已。
她所有的衣服是他給她的臉面,但只是給一個金絲雀的臉面而已。
并不代表什麽。
最重要的一點是,今天嚴格剛看到他時也不屑一顧,和她點頭打招呼只是他自身教養的禮貌為之,但秦旻則護了她呵斥了嚴肅後,他的态度就耐人尋味多了。
都是見人下碟。
她在這個世上只是個依附在權貴之下的飄零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