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暗雲那番話,折疏才首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個問題,“衾夜”和她是同一個人,卻又并非是同一個人。
“衾夜”作為絳宵的師父,對人世間的情愛只是囫囵得知道個大概。對絳宵與其說是愛情,卻更像家人般的感覺。她寂寞太久,好不容易有個能厮守終身的人,自是不願輕易割舍,可又不懂得表達自己的心意,是以最終被禁锢在絳宵的執念裏。
在衾夜心裏,唯有絳宵才是一切,她只重視絳宵一人,因而無論暖雪公主如何找她的茬,也懶得懶得應付。暖雪要她的心,她便将自己的心給她。說“衾夜”不怨恨是騙人的,但是比起怨恨暖雪,她更心涼于絳宵的屈從。
為了暖雪公主的金貴玉體,絳宵寧願剖下她的心——這才是“衾夜”最痛恨的,亦是最無奈的。
她最重視的人背棄了她。
她唯一重視的人背棄了她。
絳宵背棄了“衾夜”。
這便是“衾夜”的怨念所在。
因此當絳宵要求剖下她最後半顆心時,她沒有反對。明知道絳宵只是種了暖雪公主與雲玑道人的圈套,“衾夜”還是沒有說破。
這是她對絳宵的懲罰,亦是對自身的懲罰。
當她借由往生海水回到空桑後,一切終于結束。
空桑帝君與凡人男子的一場劫難終究是走到了頭。
再次重逢,他已是玉清聖境的主人浮黎帝君,而她是遭三界通緝的罪犯折疏。
她唯一的目的便是讓浮黎愛上她,卻忘了在浮黎繼承絳宵的人生的那刻起,浮黎帝君也已愛上了當年的“衾夜”。
折疏一心想讓燕浮黎愛上她,從未想過燕浮黎和暗雲的心中又是如何的煎熬與痛苦。
折疏微微仰起頭望着蒼茫的天空,心裏突然空落落的,往後她該如何面對暗雲,又該如何面對燕浮黎呢?
不知不覺已到了主屋,燕夫人斥退了其他丫鬟,只留了一個貼身婢女在側。折疏隐約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不過她在凡世生活得太短,還不懂得察言觀色。直截了當的問道:“不知夫人喚我前來所為何事?”
“吾兒沒對你說麽?”燕夫人優雅地捧着一只茶杯,輕輕拂了拂漂浮的茶葉,緩緩地道,“也是,他一向心軟,做不來絕情的事。當年為了不傷他那師父的心,差點毀了與暖雪公主的婚事。好在公主心胸豁達,不再計較。不過現下浮黎又留你在府,鬧得長安沸沸揚揚,累得暖雪公主飽受非議。這樣下去,非得惹怒當今聖上不可。因此我希望你傷好之後馬上離開相府,以後最好不要再回來了。”
戴滿珍貴指環的右手微微擡起來晃了一下。旁邊的侍女立刻捧着一個托盤走到折疏面前,揭開明黃色的帕子,露出幾顆分量忒足的銀元。
燕夫人解釋道:“這是三百兩白銀,夠你一輩子吃穿不愁了。你拿着這些錢愛去哪兒便去哪兒。只要不再回長安,本夫人可以保你一輩子無憂。”
“一輩子?”似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折疏忽的笑了起來,“夫人,我只能活一年了,你給我這麽多銀子我可花不完呢,怎麽辦?”
“什麽?”燕夫人握着茶杯的手指一滞,眉頭微微簇起,像是在懷疑她故意裝病一般,輕蔑地道,“除了中毒,你還患了其他的不治不症不成?”
“該說是不治之症呢,還是病入膏肓呢?”折疏撓着耳背後的皮膚,想了想,“确切地說是詛咒罷。”
“詛咒?”燕夫人顯然是不相信她的話,不過也想與她這般嬉皮笑臉的拖沓下去,“正好,國師大人今日也來了相府,他精通巫術之道,應當能解你的詛咒。棠棣,去請國師大人過來。”
折疏聽到國師二字時,臉色“唰”得變得煞白。在任國師之職前,那個人是民間享有盛名的巫醫,人稱雲玑道人。國師能知天意,通四海之象,備受帝皇信賴。據說帝皇發兵征戰甚至冊立太子,必先詢問國師的意見。可見其地位之尊崇。
因此當暖雪公主聯合雲玑道人诓騙帝皇,稱暖雪公主的傷勢唯有擁有妖魔轉世之身的衾夜能解時,帝皇立刻下令讓相府交出衾夜。
絳宵明知道衾夜不是妖魔轉世,卻也不能将她是神仙的身份透露出去,否則一向癡迷長生不老之術的帝皇必然不會放過衾夜。最後,絳宵只得把“妖魔”衾夜身上能做藥引的心髒剖下半顆,送給了暖雪。
絳宵知道衾夜是長生不老的神仙,總有一天要回到空桑去,所以他才勤奮修仙。然而雲玑道人卻說凡人修仙少說也需千年以上。千年之後,他早已老去。那樣的他,衾夜恐怕不會願意與他厮守一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這世上最無奈的事莫過于此。
絳宵想逆天命,改變自己與衾夜的宿命。因此他服下了菩提果,可是菩提果卻加深了他心中隐秘的欲望,并将這欲望不斷擴大,最終引向了歧途。
既然他不能成神,那麽讓衾夜成為凡人!
雲玑道人說神仙的靈氣之源在“心”,只要取下了心,失去了仙根,神仙便會變成凡人。
所以他狠下心,要了衾夜最後半顆心。
誰知從此便是永別。
折疏回到空桑後,曾從陸吾神君那裏聽到一些八卦,關于絳宵剜下她的心得前因後果。這委實是一段悲傷的過去,折疏聽了後亦是唏噓不已,直嘆天意弄人,陰差陽錯。因此她才原諒了絳宵,并親手将他葬在叢極之淵。
轉世之後,折疏自然沒有忘記雲玑道人,只是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和平原則,她又實在忙得沒時間去管那些閑人,才把他的事暫且放在了一邊。此時一聽雲玑道人竟然就在相府內,還即将出現在她面前。心口驀然一陣發熱,仿佛有什麽東西要破空而出。
雪夜漸濃。
殺意蠢蠢欲動。
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折疏努力壓制着這份戰栗,單薄的嘴唇因極度的亢奮抿成了一條線。
啊~親愛的姐姐,我可以一刀剁了他麽?
作者有話要說:
jj抽死,這個新章節從11點半發到現在才成功。哭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