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年的, 別為他們傷神,”顧清崖老神在在道,“話說起來, 我當時醒過來的前幾天,就是你的生日吧?”
徐瑾扔了盒子, 拍了拍手,聞言“嗯”了一聲。
“當時沒來得及給你送禮物, ”顧清崖摸了摸下巴, “不如就當做一個心願,現在補給你怎麽樣?”
徐瑾想了想:“可我已經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了。”
“不要緊,”顧清崖打了個響指, 熟練接話道,“你什麽時候想到了再跟我說也不遲。”
徐瑾見狀, 倒笑了:“照你這麽說,別人都送新年禮物了, 你是不是也得給我送個生日禮物?”
“可以倒是可以, ”顧清崖歪了歪頭,“禮尚往來, 你的禮物呢?”
徐瑾想了想, 竟然當真拖着拖鞋進了房間,搗鼓了一陣,拿出了一張卷軸來。
顧清崖好奇地湊過去:“還真有?什麽東西?”
徐瑾咳了一聲, 展開了卷軸。
軸上的畫面映入眼簾,赫然是一張個人全身肖像圖。
能看得出塗改的痕跡, 但不明顯。
徐瑾畫畫的風格和所謂的畫家大觸不同, 并不是寫實風, 她更擅長畫出人物神韻, 寥寥幾筆,畫上的人物就仿佛活了過來,俊氣與神采無一不精。
而這張畫上,畫中人一身青袍長衫,手持長劍負于身後,只露出一副背影,長發用玉冠束起,正微微扭頭看着某個虛空的方向,表情淡然鎮定,一派仙氣飄飄。
畫的是誰,不言而喻。
顧清崖愣了片刻,笑起來:“很厲害。”
他也沒想到,當初随口說讓徐瑾幫他改改畫,她竟然真的改了,還改成了這副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詫的肖像圖。
要不是今天拿出來,這畫還不知道要被她藏到什麽時候去。
“喜歡就送你了,”徐瑾嘴角微微翹起來,大方地将畫軸往前一送,“就是可惜,一直感覺缺了點什麽。”
顧清崖倒也不客氣,接過卷軸,聞言開口提醒道:“印章。”
一語驚醒夢中人,徐瑾拍掌道:“對了,印章。”
她頓了下:“可惜我沒設計過自己的印章。現在去印恐怕也來不及了。”
顧清崖收起畫,若有所思道:“你的新年禮物,不如就送一個私人印章怎麽樣?”
徐瑾眨眨眼,張口想說什麽,又止住了。
她笑笑,應下來:“可以。”
徐瑾本以為顧清崖會去專店直接定制,卻沒想到這話說完,顧清崖興致勃勃地搬來了幾個她不要的練習本,攤開放在茶幾上,又不知從哪兒拿了根毛筆,提筆就寫。
一連寫了好幾個字體的“徐瑾”,他才停筆,轉頭問她:“怎麽樣?有中意的嗎?”
徐瑾:“……”
她看着本子上那龍飛鳳舞、可以當做教科書級別的字體,陷入了沉思。
顧清崖這麽一來,徐瑾也起了興致,在他寫出來的十幾種字體中挑了許久,最後挑中了他帶着獨創風格的草書體。
說幹就幹,顧清崖當即按這個字體重新寫了一份字,又買了材料,親自上手,開始制作印章。
徐瑾全程就在旁邊,眼睜睜看着一個精致小巧的印章在他手中成型,不免驚嘆:“你怎麽連雕刻都會……”
顧清崖不以為然,把雕刻完成的印章丢給她,讓她自己看看還有哪裏不滿意:“我說了,五湖四海,我都呆過,五花八門的手藝我也都會一點,不稀奇。”
感情他活了這麽多年,除了廚藝,真就什麽都會呗。
徐瑾瞥了他一眼,看着手裏的印章,心裏酸得冒泡,又有種隐秘的驕傲。
那副畫最後還是被蓋上了徐瑾新到手的專屬印章,被顧清崖滿意地收了起來。
兩人簡單收拾了一下住處,帶着年貨去了管理局。
要不是朱小婉和曲央央盛情邀請,徐瑾其實都不太想來這裏過年。
但聽說沈彥松并不露面,畢竟堂堂地君,管理偌大的地府,過年也沒法放假來玩,她才勉強松口答應。
管理局做飯的都是無家可歸的妖怪,手藝自然沒得說,一大桌子菜香氣撲鼻,讓人食指大動。
局裏工作人員只要能露面的,都圍在二樓的大餐廳裏,還沒開飯,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
他們喝的當然不是紅酒白酒,而是上好的女兒紅、狀元酒,用的杯子也是各種古董,看着就值錢。
當然,像曲央央這種年輕人,喝的就是各種碳酸飲料了。
廳裏的喧鬧聲和外面稀稀落落的煙火聲合在一起,組成了獨屬于人間的味道。
等桌上的菜上齊了,朱小婉便站起身,舉着一杯酒,開口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新的一年,祝大家紅紅火火,不論感情還是事業,都變得越來越好……來年工作,同樣也要卷起來!”
“幹杯!”
衆人起身,紛紛碰杯,在觥籌交錯裏錯落不齊、卻又都帶着星星點點的笑意,應道:“幹杯——”
“新年快樂!”
徐瑾不習慣這樣熱鬧的場面,被曲央央他們起哄喝了兩杯酒,就臉紅脖子熱地退了出來,站在二樓的走廊上吹風。
顧清崖理所當然地追了出來,也沒人敢攔——誰吃了熊心豹子膽要攔臨安老祖?
兩人看着天邊絢爛的煙火,一時沉默。
顧清崖晃着酒盞,餘光瞥了她一眼:“喝不了?”
“還行,”徐瑾打了個酒嗝,抱怨道,“明知道我未成年,喝酒你也不攔着我點?”
顧清崖笑:“我以為你想喝呢,過年嘛,要是平時肯定不讓你喝的……”
徐瑾側過頭,盯着他的側臉出神。
半晌,她倏地叫了聲:“顧清崖。”
顧清崖:“嗯?”
徐瑾抿了抿唇,臉是紅的,眼睛卻亮晶晶的。
她道:“有人說過嗎?”
“什麽?”
“你有點好看。”
“……”
顧清崖低頭,失笑:“才幾杯,這就喝大了?”
“沒有啊,”徐瑾笑笑,手支着下巴,說話時嬰兒肥都被這個動作擠得明顯了些,“我說真的……你真沒有什麽紅顏知己?”
顧清崖思索了下:“應該,沒有。”
徐瑾不滿:“應該是什麽意思?”
“你覺得是什麽意思就是什麽意思。”
“……”
徐瑾又盯着他看了片刻,繼續慢吞吞地叫:“顧清崖。”
顧清崖抿了口酒,不厭其煩地應道:“嗯,在呢。”
“我想好那個作為補償的生日願望是什麽了。”
“你說。”
徐瑾張了張口,似乎要說,又難得有些羞澀,招手道:“你靠近一點我再告訴你。”
顧清崖頓了下,看了眼她暈紅的臉頰,垂眸一笑,順從地低下頭湊過去:“這樣?”
“嗯。”
“願望是什麽?”
“是……”徐瑾遲疑了一下,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清俊側臉,猶豫片刻,還是沒能說出口。
見顧清崖有些疑惑地擡眸看過來,她心虛地扭過頭,擡手伸過去,掌心朝上,沒說話。
顧清崖不解挑眉:“這是幹什麽?”
“願望。”
徐瑾揉了一把自己滾燙的臉頰,言簡意赅地說完,怕他沒懂,又局促地低聲解釋了一句,“牽一下。”
“……”
良久,顧清崖長長嘆了口氣:“你這是什麽癖好?”
一句話,瞬間打破了逐漸暧昧的氛圍。
徐瑾惱羞成怒,立刻收回手:“不牽就不牽,誰稀罕!”
也不知道誰當貓的時候就跟吸貓薄荷一樣,在她身上整天蹭來蹭去的。
當了人又是一個樣!
徐瑾被他這句話氣得七竅生煙,轉身就要跑,又被顧清崖伸手拉住。
他憋笑道:“別生氣啊,牽就牽嘛,你想牽多久牽多久。”
徐瑾羞憤欲死地甩手,試圖甩開他:“不牽了,誰要和你牽手,你滾蛋!”
顧清崖卻緊緊攥着她的手腕,笑道:“別別別——是我要牽,是我要牽!不開玩笑了,你別生氣。”
徐瑾胸口起伏片刻,終于哼了一聲,沒再甩手,卻又扭過頭去不說話了。
顧清崖笑着将手順勢從她手腕落下去,手指和她的扣在一起,又握緊了些。
徐瑾埋着頭裝死,沒回應,也沒拒絕。
外面月光與煙火交相輝映,偶有光照在她耳朵上,一閃而過。
無人看得到她耳垂滾燙。
過了會兒,顧清崖又湊近了些,低聲道:“還醒着嗎?”
徐瑾依然不說話。
顧清崖捏了下她的手指,發現沒反應,于是又輕輕擡起她半邊臉,才發現她竟然就這樣趴在牆上睡過去了。
良久,他輕笑一聲,轉過視線,看着天邊的月亮,抿完了酒盞裏最後一口酒,小聲道:“新年快樂。”
“年年如意,歲歲平安。”
他說徐瑾喝醉了,他又何嘗不是。
注定不會留下來的人,不該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跡。
也只有這種時候,在大腦醉後的沖動之下,他才會允許自己放縱一些,靠近一點心中的那盞月亮。
曾經韓淼問過他一個問題:“你不是說人妖不能相戀嗎?”
他那時的回答是:“那就不戀吧。”
那其實是玩笑話。
人心善變,最難控制,怎能說不戀就不戀呢?
他們分明靈魂相吸,契合無比,是天生一對。
可命運要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遑論求愛。
顧清崖知道,他做的這個決定,就如飛蛾撲火,注定是要被那把火燒得一幹二淨、灰飛煙滅的。
但為了那個一定光明的、擁有希望的未來……
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