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疏留在了玉虛宮,她一直沒有學會如何拒絕他。
烏梅沒有走。
浮黎抱着浸好的老梨樹在工坊裏制作古琴,地面上擺了很多木材,還有用作琴徽的翡翠和玉石。烏梅蹲坐在他身邊,清秀的臉龐溢滿傾慕。
浮黎叫她過去幫忙,折疏梗着脖子拒絕:“不要,我很困。”青碧色的眼眸下有嚴重的黑眼圈。
自打找回記憶後,她一直睡不着,夢裏走馬觀花,在在都是浮黎的音容笑貌。她不敢睡,便夜夜飲酒作樂,有鳳鳴和陸吾陪着,也不算寂寞。
可她此時不想過去,卻并不是因為困頓,而是不想與其他女人一同陪在他身邊,顯得像是二女侍一夫。
浮黎當她是真的困了,吩咐小仙官把寝室拾掇拾掇,讓她好休息。
烏梅自告奮勇,歡歡喜喜的奔過去給他打下手。
折疏蜷縮在軟榻上,透着窗戶看到他手裏握着一柄匕首,在梨木上雕琢精致的花朵,有含苞的、盛開的、凋零的,形态各異,她瞧着竟有些眼熟。
烏梅忽然側過頭看了折疏一眼,眼神極盡挑釁。折疏握緊手中茶杯,一瞬間想把浮黎的匕首送進她心窩裏。
小仙官将她的反應看在眼裏,踟蹰道:“上神既然喜歡帝君,為何還要拒絕呢?”
“咦?”折疏滞了一滞,不能置信的問,“你剛剛說了什麽?”
小仙官說:“上神喜歡帝君……”
折疏擡手打斷他,痛苦地道:“你怎會這樣想呢?我對帝君只有徒兒對師傅的敬仰之情,絕無半分紅塵之意,你誤會了。”
小仙官費解的道:“上神你不是說帝君是你的脾你的腎你的心肝寶貝疙瘩肉麽?”悠悠一嘆,“你住在玉清聖境兩百多年,我早就瞧出端倪,當初只道是自己想多了,便沒有仔細琢磨。唉,早知道你是真的對帝君有意,我倒可以幫你一把的。”
折疏虎軀一震,差點打飯茶幾上的水杯子:“誰說帝君是我的脾我的腎我的心肝寶貝疙瘩肉的?”
“戰姬說的。”小仙一臉回味無窮的樣子,“前幾日天後壽宴,天君本打算做成帝君與度厄星君之女的婚事,誰知戰姬卻說上神你思慕帝君思慕得厲害,茶不思飯不想的,在橘頌公子那喝罪後,哭着說帝君是你的心肝寶貝疙瘩肉。”
折疏身子一晃:“天君要為師傅配個師娘?”
小仙官一愣,繼而一感動,折疏上神在這個節骨眼上還在關心帝君的婚事,可見她是真的歡喜浮黎帝君。悵然一點頭:“是的,對象正是屋外那位烏梅姑娘。瞧這情形,帝君倒是挺滿意她的,她也很傾慕帝君。若能湊成對兒,玉虛宮也好有個女主人。”
玉虛宮女主人。
折疏受到沖擊,一咕嚕從軟榻上爬起來,抱住小仙官,小仙官被她猝不及防的一抱,頓時呆了,呆愣中發現窗外的浮黎帝君正朝這邊望過來,冰雕似的臉越發冷得像是冰錐子,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折疏附耳道:“你方才說可以幫我一把是真的吧?現下我正有一事還要煩請小仙官幫一把,不知你可願意?”
小仙官僵硬的點頭:“任憑上神差遣。”
浮黎正在裁切焦尾時,小仙官暮禾沏了一壺碧螺春端過去:“這是用烏梅姑娘帶過來的洞庭碧螺春,滋味極好。”斟了兩杯,一杯遞給烏梅,一杯給帝君。
浮黎淡淡嗯了一聲,仍在仔細裁切焦尾,烏梅見他沒飲茶,也不好閑着,埋頭琢磨琴徽。暮禾瞟了一眼扒在窗戶上朝他打眼色的折疏上神,咬牙将杯子推近少許:“茶涼了,滋味便不好了。烏梅姑娘,你嘗嘗看,有沒有你們洞庭煮得好喝。”
烏梅看着浮黎,浮黎點了點頭:“琴徽先放一邊,不急。”
烏梅這才欣然的拿起杯子,極矜持的抿了一口:“唔,味道不錯麽。仙官的手藝快跟洞庭的制茶師傅有得一比了了。”
暮禾含蓄的笑了笑。
烏梅将一杯茶飲完,正要去弄琴徽,忽然哎呦一聲捂住肚子。
浮黎微微擡眉:“怎麽了?”
“肚子痛。”
浮黎關懷備注的拉過她的手,搭脈:“沒什麽大事,暮禾,領她去廁所。”
烏梅羞紅了臉,提着裙裾跑得毫無淑女風範。
折疏龇牙咧嘴,笑得極為險詐。她一擡腿踩住窗臺利落的跳出來,在浮黎對面蹲下,豔紅的裙裾灑了一地,她将下巴擱在石桌上,興致缺缺的撥弄碧色美玉:“你這把琴得值多少錢啊?”
她無論變了什麽性格,單單愛錢這一項始終如一。浮黎好笑的搖搖頭:“大約抵得上一座空桑。”
折疏倒吸一口冷氣:“這麽貴的東西誰敢彈啊,碰個凹痕,心都該碎了。”
“你本來就沒有心。”浮黎将她的手撥開,拿起琴徽試了試,“不夠光滑,你再打磨打磨。”
“哦。”折疏乖乖拿起锉刀,眼睛卻看着浮黎,欲言又止。
浮黎在琴身上又雕了一朵含苞的梨花:“有什麽話就說,你從來都不是能藏得住話的人。”
折疏習慣性地摸着耳垂,嗫嚅道:“聽說天君要給你配個帝後?”
浮黎手一頓:“嗯。”
折疏咬住下唇,遲疑地開口:“你喜歡烏梅啊?”
浮黎皺了皺眉:“烏梅是誰?”
“……”折疏翻了個白眼,“就是剛剛去蹲茅坑的那女的。暮禾說天君有意将她許給你做帝後,我看你對她甚是滿意,你是不是喜歡她啊?”又受挫的道,”你一定是喜歡她的罷。平時你都不讓別人進玉虛宮的,她才跟你見過一面,你就放她進來了。當時你對我也沒這麽大方,我可是在玉清聖境外頭跪了四天四夜,你才答應收我為徒。”一片木屑落在墨綠色的袍袖上,折疏為他輕輕撣去。
浮黎順勢抓住她的手腕,眉峰蹙起:“手怎麽破了?”
“啊,沒事。”折疏縮回手,“就是被岚岚魚咬了一口。”
“你又跑去鬧它給你吐珍寶?”
被說中短處,折疏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最近手頭有點緊,哈哈,哈哈。”又沮喪道,“最近陸吾和鳳鳴老是賴在我那,都要把我屯了三年的食量吃完了。”眼巴巴的望着據說很貴的古琴,流口水,“你不是說這座琴制好了要給我麽?什麽時候能好?”
浮黎擡指輕輕戳她腦門:“怎麽?你想拿它去賣錢?”
折疏很誠實:“想必能賣個好價錢。”
浮黎意味深長的睨着她,看得她全身發毛,才緩緩地道:“說句好話來聽聽。”
折疏恍惚覺得這句話仿佛在哪裏聽過,忒耳熟:“哪種好話?外貌類的,還是品格類的?”
浮黎左手撐腮,右手握住她一束頭發,溫涼光滑的觸感讓他愛不釋手:“唔,甜言蜜語類的。”頓了頓,又道,“比如心肝寶貝疙瘩肉之類的。”
折疏一哆嗦,連忙解釋:“這個事情,它其實是個誤會。”
“哦?怎麽個誤會法?”
“事實是這樣的。”折疏口幹舌燥,端起浮黎的杯子喝了一口茶,覺得味道不錯,又喝了一口,“我的确去青丘見過橘頌,也的确跟他喝了一趟,但是我沒有說過那番話。那番話純粹是五十弦杜撰來的,跟我沒有半分關系。”又頗有邏輯的補了一句,“你看,就算我真的說了,五十弦她也不可能知道啊,是吧?由此可見,她的确是在胡說八道。”
浮黎轉着杯子,低眉喃喃道:“是麽?我倒喜歡那番話真的是你說得。”微微仰首,将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折疏呆了一瞬,忽的急急撲過去,“住口,英雄!我剛剛舔過這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