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回到相府已有兩年,燕夫人對他向來采取的是“不聞不問不管不顧”的政策,此番明确的表态要求他做一件事尚屬首次。燕夫人認為浮黎就算不給自己面子,也得給皇家面子。他再是恣意妄為陰晴不定也不敢忤逆一朝公主的心意。
一年前,他能為了暖雪公主,生生剜下衾夜的心來,一年後,不過讓他送走折疏,應不是大問題。
可她哪裏曉得現下這個浮黎早已不是一年前那個相府大公子。
“母親的意思是要孩兒為了取悅公主,必須趕走無依無靠的徒兒麽?” 薄唇微勾,浮黎偏着頭一派天真的問,“為什麽?”
燕夫人眉頭輕擰:“那個丫頭與你無緣無故,你救她一命已是恩重如山,我們相府可不欠她的。不過,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給她一筆財物,抑或幫她找個好婆家。但是,你需向我保證,再也不能讓她來相府。”
燕浮黎似是覺得好笑,唇線上揚,漆黑如星子般的眼眸透着黑曜石般的光亮:“孩兒為什麽要聽你的呢。”語調輕柔,宛如在向母親撒嬌的幼兒。
“你說什麽?”說了這麽多,他竟然是打從一開始便沒打算聽她的話,燕夫人氣不打一處來,憤然道,“七日後便是紅妝與就九王爺的成婚日,帝皇有意借此機會招你為驸馬。依帝皇的性子,你覺得他會放過那個丫頭麽?別怪我沒提醒你,違抗聖旨乃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是麽?”燕浮黎漫不經心地道,“倘若是四公主主動拒絕這門親事呢?”
“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折疏昏迷後,他就沒怎麽睡過,這個時辰還要與燕夫人周旋,饒是浮黎一身铮铮鐵骨也不由得困倦,說出來的話便也帶了幾分速戰速決的咄咄逼人,“母親委實太過多疑了,四公主雖與相府往來頻繁,卻并一定是非孩兒不嫁。據孩兒所知,公主對秦氏長子骨玉亦是深情款款。秦骨玉一表人才,風流倜傥,又有帝都第一才子之美名,與四公主最為搭襯,想必帝皇亦是如此認為的。母親還是不要自作多情得好。”
“你!”燕夫人一口氣提不上來,哽住了。
燕浮黎體貼的奉上一杯茶:“時辰不早了,母親歇息罷,孩兒告退。”
折疏是醜時醒來的,比預計時間早了四個時辰,正趕上陸吾神君回空桑搬了一壇子梨花古釀下來。點燈如豆,折疏拎着酒壇子喝得英姿飒爽,直把陸吾神君瞧得眼珠子泛白,他捧着一口小碗,喏喏的阻止她:“帝姬,再分給我一些罷,只一小碗,不夠喝啊。”
折疏嘁了一聲:“騙人,你肯定是在空桑酒窖裏喝夠了才下來的罷,我都聞到你身上濃濃的酒香了。”
還真被她猜中了。陸吾神君哈哈幹笑兩聲,轉移話題道:“那個小丫頭呢?還有浮黎帝君,怎麽一個都不在,把你這個病人單獨放在這裏,也不怕出事。”
“不曉得,大約是回去睡覺了罷。”折疏拎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漬,“對了,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陸吾神君唏噓不已:“你不知道,戰姬知曉你又遭暖雪暗害,危在旦夕後,差點把暖雪剝皮抽筋。若不是我死命攔着她,神界怕是又要血流成河了。”
“果然是她。”折疏忽然意味不明的說了句。
“什麽?”
“金星硯的事。”一壇子的酒不多時便已飲了大半,折疏睡了三天,身體僵硬得不行,此時被酒水一浸,頓時覺得又活過來了。身心舒暢的往浮黎的書桌上一躺,純白的裏衣鋪開,宛如深冬霜降,她嘆息地道,“我就覺得事情不可能那麽巧,果真是暖雪設的陷阱,她為了消滅我,無所不用其極。好在我有先見之明,事先留了一手。”
陸吾神君瞅着碗裏只剩幾滴的水漬兀自惆悵不已,沒空聆聽她的宏偉計劃,可又不好不理她,遂随口應了一句:“留了哪一手?”
折疏鼓着腮幫子,含糊不清的道:“我裝死的。不然就憑你那一顆破丹,我哪能醒來得這麽快。”
陸吾神君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啊?”
“其實也不是裝死,只是讓自己進入‘假死’狀态而已。”折疏嘿嘿一笑,“暖雪公主不是期待看到我死麽,本帝姬就死一回讓她樂呵樂呵。”
“你不是沒神力了麽?”
“并非神力所為,而是一種失落的古醫術,從黃泉河裏的鬼混那裏聽來的,就試了一試。”此種醫術非常危險,是通過将劇毒引入體內,在毒發的同時,以銀針紮入心脈,便可進入“假死”狀态。然,這種古醫術對時機的把握要求得非常嚴格,稍微出了差池,便會毒發身亡。
折疏琢磨着若是把這一點告知陸吾神君,他定然火冒三丈,是以思量再三,她還是把一段省了。
“我一直都知道你很變态,卻沒想過你竟是這般變态。”陸吾神君頗為憂傷地望着屋梁,“暖雪公主是樂呵了,可是卻讓我們這般擔憂。帝姬啊,不是我說你,你這一回玩得有些過了。”
“非也非也。”折疏解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暖雪公主容不下我,可她畢竟是一國公主,我也不能真的殺了她解恨。不過偶爾還是要拾掇拾掇的,否則她還不上牆揭瓦啊。”
月色皎潔,從窗口灑進來,照得她的臉潔白如玉。誰能料到這種純真無邪的面孔背後竟藏着一顆黑暗毒辣的心呢?折疏狡黠地半眯起眼睛,悠然道:“民間有句諺語——借刀殺人不費柴禾。本帝姬雖然不能拿着砍柴刀劈了她,卻能借浮黎的手,給她一擊重創。”
陸吾神君暗自腹诽:民間才沒這句諺語!可一聽能拾掇暖雪,陸吾神君頓時也來了興致,匆匆問:“怎麽說?需要我幫忙嗎?三界邊境近來風平浪靜,戰姬亦是悠閑得很,可來搭把手。”
折疏輕盈的躍下書桌,展開雙臂跳舞,光|裸的腳趾踩在地板上,像貓兒一般寂靜無聲:“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