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園是一個戲樓子。
之所以叫紅園是因為裏面的大老板叫黎紅。
黎紅人如其名,喜歡穿紅色,每天紅光滿面的招待着客人,來逛戲園子的除了平頭百姓就是達官顯貴,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把所有人都伺候的妥妥帖帖。
看到一身紅彤彤的人走過來,何零兒恍惚間好像看到韓雀了。
黎紅生的很妖異,吊眼尾,薄嘴唇,瓜子臉,皮膚較白,像是不常見陽光的那種冷白,紅襯衫,紅西褲,袖子還是大大的寬袖,像只花蝴蝶。
這點和韓雀卻是相差太大了。
黎紅遠遠的看見了何零兒,臉一凜,想了想她現在的身份,勉強勾了點嘴角,向她走來。
“現在架子大了,讓你唱個戲還得派人來請你了。”
何零兒低首,“不敢。”
她這低眉順眼的樣子讓黎紅的态度緩和了點,也順了點氣。
“還不快去化妝,下一場是紗廠王老板點的戲,在十天前就已經預約了,你現在雖然是秦老板的人,但秦老板沒有開口買了你,說明什麽你自己也知道,你總要為自己的以後做點打算,別盡做些眼皮子淺的事。”
何零兒應了一聲,去了後臺。
紅園裏人很多,服務也周到,臺上唱戲,臺下喝彩,一樓擺了幾十張桌蹬,四方桌,桌上擺着瓜果,收的是桌費。
二樓三樓走廊皆是包廂,包廂開口走廊對着戲臺,沙發雅座,紅酒雪茄,收的是包廂和酒水費。
何零兒走向後臺的時候粗略的把紅園看了一遍。
一派紙醉金迷的世界。
紅園財大氣粗,後臺也用了兩個房間,中間牆打穿,變成了一個。
一整排的梳妝鏡,幾大排的戲服和頭套,有幾個人比她先到,正在裏面抹油彩。
本來裏面歡聲笑語的,何零兒一進去,大家都沒了聲音,像是默認了什麽事。
何零兒心想,嚴瀾的人緣不太好啊。
等她坐到位置上,看着眼前的一堆東西,才終于反應過來。
——她不會唱戲和化妝啊!
正想着解決辦法,突然手不經意間的放到了頭上,何零兒心裏駭然,這他媽的,被附身原來是這種感覺哦。
腦子說你不要動你不要動,手說我偏要我偏要。
何零兒看着“自己”熟練地給自己穿戲服,上頭套,化妝,昏昏欲睡。
陸阿巧坐在她隔壁,看着何零兒化妝,欲言又止。
何零兒餘光撇到,醒了醒瞌睡:“有事?”
陸阿巧慌忙搖頭,頭發上的發釵快要被晃下來。
“那就是有事,既然想告訴我,你就說,放心,我守口如瓶。”何零兒說。
陸阿巧抿抿嘴,看了眼周圍,大家都沒在看這裏,也很自覺的離何零兒遠遠的,這才搬了凳子坐到她身邊,小聲說:“你等會要小心一些。”
“嗯?”說話的時候,“手”仍然在動,一點不耽誤。
“我剛剛聽她們在說等會在臺上要讓你出醜,你自己當心。”言畢,她像是要洗清自己是告密者的嫌疑,立馬離她遠遠的。
“……哦。”何零兒輕聲說。
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陌生又熟悉。
手身不由已的最大影響就是她現在的背有些癢,且越來越癢。
她忍着癢意過去後,最後一筆也畫好了,手也回來了。
其他人都已經出去了,她不是旦角,還沒輪到她出場,她在後臺等着。
唱的是一出西門關打仗前與家裏人臨別的戲,西門關為長子,義不容辭,但他去年剛成親,稚嫩小娃剛滿周歲,便要抛下他們遠行,生死未蔔,前途未可知。
何零兒扮的就是他的娘子。
終于輪到她出場了,家裏人好心給她們一方空間訴衷情,理哀怨。
何零兒一出去就發現不對勁。
她每走一步,身上就傳來布料撕裂的聲音。
她擡頭,看到了陸阿巧一閃而過的笑容。
她袖子寬大,借着遮擋摸了下後背,果然有一條大口子。雖然不足以走光,但紅園裏觀衆多,有權有勢的人更多,她這一出醜,不過一刻鐘,就會淪為全場的笑柄。
她正對着舞臺,後臺應該有不少人看到了,有笑聲傳出來。
她腳步頓了頓,
西門關已疾步走過來捏着她的手開始唱,邊唱邊扯着她左右來回的走。
然後她發現西門關的笑容有些詭異,手也越來越不安分的從她的袖子裏伸進去,撫摸着她手臂內側的皮膚。
她一驚,想甩巴掌,卻發現她的身體不受控制了。
手越摸越裏面,她急劇的想逃離,卻被緊緊的抓着。
輪到何零兒臺詞的時候西門關低頭在她耳邊說:“騷貨,能勾搭上秦二少,你的床上功夫是有多好?我想秦二少應該不介意我來上你吧?”
也許是何零兒的自我意識太過于強烈,她的身體出現了一瞬間的自由,就在這一剎那,她掙脫出了她的掌控,随後一個響亮的巴掌毫不猶豫地甩了過去。
“啪”的一聲。
一陣嘩然。
西門關臉被扇偏了,頭上的帽子都歪了。
黎老板嚴肅的盯着臺上的人。
氣氛凝滞,現在不止何零兒丢人,還牽連了西門關和整個紅園。
身體再度被控制,何零兒咬牙覺得屈辱,眼眶都紅了,她覺得來梁家是錯的,下井是錯的,被動的等着嚴瀾出現也是錯的。
她何零兒在鬼面前向來是耀武揚威嚣張跋扈的,何時被這麽戲弄過?!
她轉動着掌心,與未知的力量博弈,突然,耳邊吹來一陣涼風,然後是一道輕輕柔柔的女聲,鬼魅妖嬈,刮着她的耳膜。
“你想掙脫我的控制,你出去了,另一位有相同的力量能掙脫我嗎?你可以試試出去,你一個人,其他的所有人都将永遠留在這裏。”
另一位,秦旻則。
其他的所有人,是與她一起進梁家的人。
她怔了一下,就是這短短的一下,她的力量倏地消失了,緊接着,她的手就攀上了西門關的肩膀,說道:“這一掌是奴替阿翁,這一去遙遙無期,願夫君時刻謹記家訓,惦念家裏老小,奴願替夫君侍奉公婆,教導小兒,為君日日誦經盼平安,夫君且放寬心,待功成名就,榮歸故裏,奴将叩首一千次菩薩還願。”
眼淚适時的滴落。
一番話說的懇切又貼合。
那一巴掌被掩飾了過去。
黎紅眼裏閃過驚訝,轉瞬即逝,一改嚴肅,繼續他的蝴蝶生涯。
這一幕是沒有的,西門關自然知道,他臉色沉到黑,嘴唇繃成了一條線,又礙着在臺上硬生生的拉了一點上揚的弧度。
“娘子這一巴掌扇的極好,夫君必定謹記在心底,日日不敢忘自己的職責和身上的擔子,以後的日子裏,還請娘子替夫君盡孝道,教稚兒。夫君這廂給娘子行禮了。”
說完,他一個低頭作揖。
“嚴瀾,你今天這一巴掌我記住了,你給我等着。”
他一擡頭,又恢複成翩翩公子,親了親啼哭的小兒和抹淚的爹娘,抱了抱還年幼的弟弟妹妹,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戲場謝幕。
何零兒脫離般的靠在牆上,腦中紛繁亂向。異常煩躁的踢翻了腳邊的凳子。
凳子剛好倒在了陸阿巧的腳邊,陸阿巧看了一眼嚴瀾,默默的扶起了凳子。
“嚴瀾,你還好嗎?”
何零兒原本閉着的眼睛一下子睜開,掃過陸阿巧,冰涼刺骨,陸阿巧被她看的發涼,聲音不自覺的哆嗦:“怎,怎麽了嗎?”
“你叫什麽名字?”何零兒涼涼的問。
陸阿巧一愣,還是回答了:“陸阿巧。”
“我們今天第一次見面?”
陸阿巧有些呆住了:“不是,我們一直在一個組裏。這是我們第八次同臺了。”
“我們關系不好嗎?”
“我們基本不說話,但你幫過我幾次。”
何零兒直起身子,直逼陸阿巧:“所以,你就能像今天這樣害我嗎?!”
陸阿巧大駭,正要反駁,何零兒累極的揮手:“我懶得和你說話,這衣服上身前我好奇看過,是完好的,之後,所有人都巴不得離我八百米遠,只有你近過我的身,不是你是誰?”
陸阿巧慌亂的想解釋,但何零兒沒給她機會:“行了,解釋的話你留在肚子裏消化消化當屎拉了吧,別污了我的耳朵。”
“……”
陸阿巧被震的說不出話來。
***
再看到秦旻則,何零兒心裏所有的委屈都被勾了出來,她扁了扁嘴巴,吸了吸鼻子,努力沒讓眼眶紅起來,只是異常失落。
沒精打采的。
何零兒平時都是持續發光發熱的小太陽,動力足,馬力強,像是不知疲倦的陀螺。
何時如此低落過。
秦旻則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異常,低着頭給她揉太陽穴,輕柔的問:“受委屈了?”
何零兒眼眶一下子紅了。
說話也有些抽抽噎噎:“我好讨厭這裏呀。”
秦旻則心一下子疼了,把她拽進了懷裏,手扣着她的後腦勺:“乖。發生什麽事了?”
何零兒在她懷裏斷斷續續的把下午發生的事簡單的說了。
所有的情緒卻在訴說的過程中被稀釋了七七八八,提起自己扇巴掌和怼陸阿巧的時候還起了些興致,聲音也大了起來。
“我還是有戰鬥力的呀,他們并沒有占我太多便宜。”
她急着想得到肯定,擡頭看人,卻看到了他眼裏的寒意。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放點寒意出來,你們都以為我的眼睛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