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靈器、法器、神器……還有一種器, 叫鬼器。
可惜鬼器的制作過程極其殘忍。
只有綿族有種秘術,可做鬼器。
但術法失傳已久,又被人們視為禁術, 世間鬼器甚少。
易阿婆對這種術法一直很感興趣,這幾年逼着傅囹煉蠱, 等她練得有模有樣了,立刻讓她按秘術法子上寫的, 去抓些年輕女子。
先讓她們做蠱蟲母體, 等身體容納不下這些蠱蟲了,皮膚被蠱蟲們的身體填充撐起,就可以下刀子了。
趁着人皮新鮮, 在母體尚且存活時,把人皮慢慢活剝下來, 做成鼓器。
而母體則會在這過程中,生生痛死過去, 直到屍體被蠱蟲蠶食幹淨, 只剩餘灰。
由此做出來的法器,怨氣難消, 鬼氣沖天。
這就是鬼器。
這不是傅囹第一次剝皮了。
但前幾次都沒成功, 易阿婆起了疑心,懷疑她送去的人皮鼓都是假的,這才派了易希來看着她。
而此時易希在一旁虎視眈眈, 女人則渾身赤/裸地躺在床上,是一個任人宰割的姿勢。
她盯着那個黑色小壇子, 怕得瑟瑟發抖, 卻不敢躲。
傅囹手法娴熟, 将蠱蟲從壇子裏取出, 再拿了根針,在那渾身赤/裸的女子手背上紮了一針。
蠱蟲順着血跡溢出來的位置,鑽進了女人的身體裏。
這蟲材質特殊,一旦進入人體,不出半炷香,就要将子嗣繁衍到人體每一處。
從蠱蟲入體,到肉眼可見的皮膚下蟲卵瘋狂蠕動,不過短短片刻。
女人起初只覺得有些癢,到後來漸漸有些痛,最後癢痛難忍,沒能克制住,尖叫出聲來。
一刀白光閃過。
斷舌帶着血痕落到地上,甚至濺起了幾分塵土。
尖叫聲戛然而止。
對上傅囹的目光,易希笑嘻嘻的:“不用謝,免得吵到周圍的鄰居們。”
斷舌之痛和蠱蟲入體,雙重折磨之下,女人痛得抽搐起來,卻再也發不出聲音,指甲在床沿抓了好幾道,發出咯吱的刺耳聲音。
最後指甲還是劃斷了,十指血肉翻飛。
易希見她站着不動,問:“怎麽,下不了手?別怪我沒提醒你,師父可是說了,你再煉不出人皮鼓,躺在這上面的——就要變成了你了。”
傅囹面無表情,擡手,手起刀落。
人皮慢慢在她手中成形。
易希還在一旁看得饒有興致:“慢點,師父說了,一定要怨氣足的,你動手這麽快,她不夠痛,死後怨氣也不夠的……”
韓淼蹲在窗後聽牆角,卻聽得模模糊糊一知半解,壓根沒反應過來裏面發生了什麽。
聞言,他嘀咕道:“師父師父,就知道師父,你個師寶男……”
話說到一半,韓淼才猛然反應過來易希這句話裏的含義。
他豁然飛起身,撞開了窗戶。
屋內,女人不斷抽搐着。
她似乎想求饒,似乎想讓傅囹救救她,但一張口,口中滿是鮮血,舌根處只剩半截。
傅囹沒有看她,她下刀子的手很穩。
然而人皮才割了兩刀,身後窗戶響了一聲,随即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你在幹什麽?”
傅囹手一抖,轉過身,看見了愣愣地站在窗臺上的鳥。
他看了好久,才如夢初醒,驚恐道:“蕭绫!你停手!你在幹什麽?!會出人命的!”
傅囹動作一頓。
旁邊的易希卻立即按住了她的手,姿态暧昧地蹭了下她的手指,意有所指道:“小師妹,你是聰明人。”
“別聽那只傻鳥的,繼續。”
韓淼終究還是沒攔住她。
傅囹的白绫是法器,跟在她身邊久了,也有了些靈智。
它橫住了韓淼的去路,把人五花大綁,直接丢到了院子裏。
韓淼一邊掙紮叫罵,一邊不斷後悔着為什麽剛剛沒有早點聽出異常,為什麽沒有早點進去阻止,說不定還能救下一條人命……
但來不及了。
他聽着房裏的動靜一點點消失,捆在身上的白绫才松動下來。
他還是不死心,正要沖進去查看情況,傅囹卻出來了。
身後跟着一個優哉游哉的易希,滿臉意猶未盡。
他稱贊道:“小師妹,好手藝!事情也辦完了,這人皮,我便拿去給師父了。”
“……自便。”
易希從韓淼身旁走過,滿臉春風得意。
韓淼看都沒看他一眼。
他盯着傅囹,顫抖着聲音問:“人……死了?”
傅囹低着頭,看不太清神色。
她“嗯”了一聲。
韓淼撲騰的翅膀都慢了下來,僵硬問:“你……你殺的?”
傅囹手上都是血。
一步一滴,一路滴到了韓淼面前。
她垂眼,又“嗯”了一聲。
“……為什麽啊?”韓淼不敢相信,“你瞞着我每天晚上出來,都是為了出來殺人?”
“這些日子,他們口中傳的食人魔,原來是你是嗎?”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啊?”
他幾乎沒有停頓地問完這一連串的問題,甚至于有些繃不住表面的平靜,崩潰道:“為什麽?!蕭绫你說話啊!”
傅囹很久才開口,輕聲說:“沒有為什麽,我是易無涼的弟子,她要我做什麽,我都得做。”
韓淼瞬間道:“我不相信——”
“沒什麽不能相信的,”傅囹打斷他,淡漠說,“我從跟着她那天起,就想過會有如今的場面了。實話說,我确實有些不忍,但易無涼說了,會給她們的親人一筆安撫的銀款。”
“她們家中或多或少都有困難,這樣的死,是她們自願的。”
韓淼愣愣道:“可你也不該……不該親手……”
“為什麽不能?”傅囹反問了一句,上前一步,平靜道,“你知道,易無涼從沒信任過我,我要報仇,就必須取信于她——我和你說過的,我的父親和朋友……一村的人,都死在她手中。”
“我現在殺不了她,但更不能和她撕破臉。”
“一切都是為了報仇。”
韓淼喃喃道:“可是你殺人了啊……你,你殺的是無辜的人啊……”
“殺人怎麽了?”傅囹低頭,嗤笑一笑,“在你眼裏,我是什麽不沾血腥的小姑娘嗎?”
“可是你不怕嗎,”韓淼艱難道,“你才多大……你就殺人了,你說她們是自願去死的,好,我信——可你親自動手……午夜夢回時,你不怕嗎?你聽不見她們的痛哭聲嗎?”
“我活着,就是為了報仇活着的,為了這個,我什麽都可以做,包括去死。”
“我連死都不怕,還能怕讓別人去死?”
院裏有風吹過。
一人一鳥對峙良久。
韓淼看了她許久,才說:“你一定要這樣嗎?”
傅囹點頭:“是。”
“你好像變了。”
傅囹平淡地直視回去:“我一直這樣。”
“我知道你或許接受不了,所以才一直沒跟你說過,但我也想過了,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實在接受不了也沒關系。”
韓淼艱澀道:“什麽意思?”
沉默許久,傅囹說:“你走吧。”
韓淼沒再說話。
他氣得幾乎要發瘋,恨不得抓着傅囹的頭發讓她清醒清醒,讓她好好看看自己在做些什麽,又在說些什麽。
然而最終,他還是什麽也沒做。
院中沉寂了很久很久,韓淼才結束了雕像般的凝固姿态,重新扇動起翅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家院子。
傅囹站在院子裏,看着面前幹幹淨淨的白绫,想起今天那個被割了舌頭的女子。
其實确實像韓淼說的那樣,很少有人在面臨死亡時是不畏懼的。
她們死前,也曾後悔過,也曾對她咒罵過,也曾痛得恨不得咬舌自盡。
那時,她就是用這根白绫束縛住她們的嘴,直到她們咬破的舌頭上滲出了血,染紅了這條白绫,直到她們拼命掙紮的身體無法再動彈。
只有今天這個女子,是安安靜靜地死去的。
但即便如此,直到徹底死去時,她血淋淋的眼睛也依舊死死盯着傅囹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傅囹覺得那場面有些眼熟。
她孑然一身,在這寒風瑟瑟的院中想了很久,才驚覺着想起,那雙眼睛竟仿佛與源源還有她故去的阿爹重合了起來。
她們和他們,實則并無不同,都死于她手。
傅囹吹了很久的冷風,直到手上的血都幹了,才僵硬地扭了下頭。
她垂眼,擡起冰冷的十指看了一眼。
這雙手,注定是洗不去血跡了。
回到客棧時,傅囹沒有看見韓淼的影子。
接下來的幾天裏,這只鳥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在她的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毫無痕跡。
她也沒有刻意去找。
早該料到這一天的,傅囹想。
和韓淼相處得越久,她越看得出韓淼是個單純的直腸子。
雖然加上前世都活了幾百年,性子卻比孩童還天真。
他們或許本就不是一路人。
幾天後,傅囹領命,去城北找另一名女子。
她是下一次煉制人皮鼓的對象。
但不知怎麽的,她沒能在這女子的住處看見對方的身影,反倒是發現這裏住着先前一位女子的家中老母。
她披麻戴孝,正跪在靈堂前抽噎着,看着面黃肌瘦。
傅囹知道她在給女兒辦喪事,轉身要走,卻只聽咚地一聲。
老婦人暈了過去。
待她醒來旁敲側擊一問,才知她家徒四壁,丈夫早逝,本就為這副身體熬空了家財,女兒死後傷心欲絕。
她變賣了房子,給女兒辦了一場葬禮,身上更是分文不剩。
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
什麽安撫的銀款,根本連個信都沒有。
傅囹乍然得知真相,如鲠在喉。
負責跟着韓淼的顧清崖這些天第一次出現在徐瑾身後,拍了下她的肩膀,看着床邊餓到嘔吐的老婦人,說:
“韓承風這幾天,一直在偷偷竊聽易無?師徒講話,昨天聽說他們要對住在這兒的女子下手,便來找那女子,連夜勸她一家搬走了。”
“房子地偏,無人居住,又沒有地契,就送給了這無家可歸的老婦人。”
由此可見,那些女子家人會得到錢款安慰的說法,只是易無涼拿來哄騙傅囹的罷了。
不然這些時日,也不可能憑空流傳出那麽多可怖傳聞,卻知字不提所謂的“食人魔”留下了錢款補償。
徐瑾默了默:“他一只鳥,他的話,別人肯信?”
顧清崖笑了:“你也知道他是一只鳥,鳥卻口吐人言,預兆他們将有生死之禍——這麽一聽,反正夠唬人了。”
徐瑾想了想,覺得也是,于是點點頭,又問:“韓淼真不打算回來了?”
“那倒不一定,”顧清崖揣着手,看着坐在窗邊盯着外面,陷入沉思的傅囹,道,“十年情誼,哪是說走就能走的?”
徐瑾其實也是這麽想的。
但他們都算錯了一點。
韓淼肯再回來,但傅囹卻不願意再見他了。
她知道這些被剝皮的女子們實則什麽都沒有得到,但她無法前去莽撞地質問易無?。
她只能給那些女子的家人一筆錢,任由這些察覺到異樣的人們崩潰地質問她、指責她,将失去親人的痛苦發洩在她身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易無涼面前,也繼續裝聾作啞。
但因為幾次抓人都無功而返,幾天後,在她的勸告下,易阿婆終于松了口。
一行三人坐上馬車,很快離開了嶺南之地。
而等到韓淼趕回客棧,這裏早已人去樓空。